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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明·徐后传_第31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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提到妻儿,李善长平静的脸瞬间有一丝动容,“我一生只做错了一件事,那就是当年皇上面临陈友谅、张士诚的围攻,四面楚歌时,我平生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动摇了,投靠张士诚,为了掩盖真相,我把谢再兴推出来当了替死鬼,从此一步错,步步错,方有今日的下场。可除此之外,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皇上的事情。这么多年的鞠躬尽瘁,皇上难道真的不留一点余地吗?”

毛骧嘲讽一笑,“果真如此?你为了掩盖当年谋逆的真相,屡屡派刺客追杀燕王妃和燕王,燕王是堂堂大明亲王,意图谋杀燕王,单是这一桩,你就罪无可赦。”
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!”

李善长先是两声干笑,而后狂笑不止,到最后甚至笑弯了腰,“既然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,我们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。八年前的旧事,也值得拿到现在秋后算账,皇上啊皇上,只记得我的罪过,却忘记了我的功劳,没有我李善长一直辅佐左右,出谋划策,为皇上招兵买马,皇上现在恐怕只是凤阳一个等死的老农民!”

“大胆!”毛骧怒道:“敢侮辱皇上,再敢信口雌黄,就用针线缝了你的嘴!”

李善长双手抓紧了牢狱的铁栅栏,手背青筋暴起,直盯着毛骧的双眼,“毛骧,你是皇上收养的义子,如今贵为锦衣卫指挥使,一品武官,荣华富贵都有了,至今却都没有成家立业,留下子嗣。其实你是担心被人要挟,干脆斩断一切可能的软肋,一生忠贞不二,只为皇上卖命吧?”

毛骧说道:“你不用枉费心机挑拨我和皇上。在我眼里,忠诚最重要,一个背叛皇上的人,哪怕曾经贵为丞相,在我眼里,也低贱如蝼蚁一般,我不会相信一个蝼蚁的话。”

李善长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毛骧,“你见我如蝼蚁,殊不知你在皇上眼里也是蝼蚁一只!你视皇上如亲生父亲,但是皇上把你这个义子当什么,你心里还不清楚吗?八年前我暗算燕王,差点将他刺杀在兰州王保保城,皇上明知我可疑,却依然没有动我一根汗毛,对待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凉薄,你一个收养的义子,总有卸磨杀驴的时候!那时你的下场比我还惨!”

毛骧眼神一闪,冷冷的说道:“很好,你刚才亲口承认了自己八年前暗杀燕王的罪行。”

李善长又笑道:“反正都是一死,承不承认有何区别呢?当年我以为皇上惦记着多年君臣之谊,所以选择容忍,如今我明白了,不是不想杀我,而是时机未到。其实你和皇上都明白书房地下的密室书信是怎么来的,不是燕王,就是燕王妃。反正不可能是我自己,大家心知肚明。”

“如今胡惟庸连累的我的淮西党土崩瓦解,皇上本想找一个借口就要杀我,你就立刻找到了密室里栽赃的书信账册,皇上真是瞌睡遇到枕头,这个枕头递的太及时了,所以皇上不会追究幕后在书房挖坑燕王夫妇的算计。”

李善长笑道最后,两行泪水无声流出,“也罢也罢,以人之道,还施彼身,我当年是怎么陷害谢再兴的,今日燕王夫妻就是用同样的方式算计我,一报还一报,我无怨无悔,只是可惜了妻儿和李家族人,他们是无辜的。”

毛骧依然不为所动,“继续说,你刚刚又承认了陷害谢再兴的罪名。”

李善长泪痕未干,又冲着毛骧诡异的笑道:“承认又如何?皇上明知如此,也不会为谢家翻案的,滥杀忠臣,君威何在?何况当年皇上忌惮谢再兴的两个女婿朱文正和徐达久矣,尤其是朱文正,青年有为,文臣武将都心服口服,太子朱标远不及这位堂哥,皇上早就想对谢再兴和朱文正这对翁婿动手了。我当年就像今天的燕王夫妻,恰到好处的递过去谋反的证据,至于证据真假,皇上不会去甄别的。而你,毛骧,你也会走我们的老路,不信的话,我在黄泉路上等你。”

毛骧淡淡道:“我和你不同,我一不结党营私,为自己和族人牟利;二不动摇忠心,玩弄权术,我一切以皇上的利益为重;三不怕死,君要臣死,臣不需要任何理由,合理的,不合理的,对我都一样,皇上要我死,我就去死;皇上要我活着,我就活着。所以黄泉路上,你想去那里就去那里,我毛骧不屑和叛徒为伍。”

见毛骧油盐不进,李善长冷笑道:“你这是愚忠!”

毛骧用剑柄敲了敲铁栅栏,“为皇上效力,首要的是忠诚,所以你在里面,我在外面。”

李善长盯着毛骧的佩剑,“你大兴诏狱,剑下有像我这样的奸臣,也有无数冤魂,将来像我这样的奸臣死绝了,群鸟尽,良弓藏;狡兔死,走狗烹。冤魂的朋党前来索命时,皇上会毫不犹豫的推你出来背黑锅,原因嘛,和谢再兴案是一样的——为君者讳。君王永远高高在上,不会出错,错的永远都是我们这些蒙蔽君王的臣子。毛骧,你还不觉悟?”

毛骧说道:“夏虫不语冰,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。你在皇上遭遇最大危机的时候选择动摇,选择背叛,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,你有今天的下场,追根问底是你的不忠,而你至今不知悔改,还妄想说服我背叛皇上,实在罪无可恕,难怪皇上会拒绝见你。”

李善长呵呵笑道:“皇上不来见我,是因为他心虚,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谢家灭门是怎么回事,他为了巩固皇权,可以牺牲所有人。”

毛骧冷冷道:“你现在的招供已经足以抄家灭门,只需按个手印就足够了。来人,割去他的舌头,以免上了刑场大骂皇上,蛊惑人心。”

李善长瞳孔一缩,“你敢!临安公主是我的儿媳妇,李芳李茂是我的亲孙子,皇上不可能杀了亲外孙,所以我们李家永远不可能灭族,将来公主和孙子们会为我报仇的!你敢割我舌头,将来你会遭报应,必定是千刀万剐之刑!”

毛骧轻蔑的看了李善长一眼,“叛徒不会明白忠臣的视死如归。我认皇上为义父那天开始,这条命就是皇上的了,为君而生,为君而死,砍头和凌迟没有什么区别。来人,用刑。”

“疯子!你是疯子!”激怒之下,李善长用头撞击着铁栅栏,额头青筋爆裂,犹如一条条蠕动的蚯蚓,“所有为朱元璋卖命的人,无论奸臣忠臣,都没有好下场!我等着你,毛骧!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!那时候我会看见一个后悔不已的你!”

毛骧冷冷道:“还等什么?快点用刑!”

两个锦衣卫将疯狂挣扎的李善长绑在刑架上,铁钳子夹住了舌头,手起刀落,李善长疼晕过去。

  ☆、第251章 因果循环

京城,燕王府。

徐妙仪听到李善长谋反案满门抄斩的判决,先是一怔,燕窝粥喝到一半,就搁在案几上,即将报仇雪恨了,可是心中并没有预料的喜悦。

许久,徐妙仪问道:“还有呢?”

朱棣说道:“李家党羽皆被剪断,他们对我们已经造不成任何实质的威胁。”

徐妙仪摇摇头,“我问的不是这些。既然李善长已经认罪服诛,那我的外祖父谢再兴谋反案应该沉冤得雪了,有恩报恩,有仇报仇,谢家人九泉之下,不应该再背负着谋反的污名。”

朱棣扶着徐妙仪坐下,“李善长的认罪书里并没有提及谢再兴案。”

徐妙仪顿时心浮气躁,将丈夫扶在肩头上的手拍开了,“为君则讳!为长者讳!为尊者讳!所以谢家活该去死,活该一辈子背负肮脏的虚名吗?明明毛骧问出了实情,书房的书信和账册等证据也交给了皇上,可是皇上就是不承认!我的外祖父对皇上忠心耿耿,甚至葬送了整个谢家!皇上不是自诩时刻反省自己的明君吗?”

“天干旱了,他下罪己诏;地动了,他下罪己诏;星象异常,他也下罪己诏!为何面对冤枉死去的谢家人,他就闭口不言了呢?”

徐妙仪刚刚受过表哥朱守谦的打击,朱棣本以为李善长倒台是个好消息,可是谢再兴之死是父皇的逆鳞,只要父皇不松口,谁也无法为谢家翻案。

这件事犹如一道横在妻子和父亲之间的鸿沟,矛盾永远都不可调和。朱棣在中间受了无数夹板气。今天不是第一次,也不是最后一次。

朱棣沉默,没有辩解。他可以精心布局八年,步步为营,把宿敌李善长逼到死地,保护妙仪。

可是父皇……那是一国之君,也是他的父亲,父亲的确做错了,可身为一个藩王,他真的无法改变这个结局。

朱棣说道:“你生气了,朝我来吧,不要气坏了身体。”

打不还手,骂不还口,是为人夫君的基本原则。何况小打怡情,大打更怡情,离开沙场半年,这身铜皮铁骨也该练练了。

徐妙仪顺手拿起了鸡毛掸子,挥在手里虎虎生风,朱棣纹丝不动。

但是他始终盼不来考验,鸡毛掸子停在脊背半寸,徐妙仪轻轻一叹,弃了“兵器”,说道:“对不起,我不应该对你发火。你对付李善长,已经帮我报仇雪恨了,是我不知足,奢望太多,对你求全责备。”

徐妙仪靠在朱棣的胸膛上,指腹温柔的划着他薄唇的轮廓,都说男人唇薄,冷酷无情,可是她的丈夫有着比海还深的柔情,他默默为她打算,为她改变,她固然厌恶洪武帝,可是她也深爱他的儿子。

朱棣将妻子的手按在胸口,“还没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,我不会放弃的。路都是人走出来的,我们还有将来。”

锦衣卫诏狱。

昏死的李善长在疼痛中醒过来,他疼得脑袋都发木了,呆滞的双眼环视着四周的铁栅栏,回忆起了往昔:生于书香门第、读书、科举、做官、忍受众人的嘲笑投靠匪类红巾军,认朱元璋为主公、辅佐主公三分天下、灭了陈友谅,张士诚,大明建国、北伐元朝,一统天下……

然后封公拜相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荣耀之极。三年后辞官告老归乡,八年蛰伏、重返朝堂、卷入谋反案,被燕王夫妇算计,落得和谢再兴一模一样的下场。

算了,功过是非,自有后人评说。

李善长闭上眼睛,如今舌头被割断,他无法游说任何人,只能等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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