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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米小麦_第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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刑龙若倒是忘了遗书的事儿,米晞晖也没有提。刑龙若结婚,然后生子。孙敏早产,生出来的宝宝十分羸弱。旁边人说认个干爸干妈的说不定会好,米晞晖就当了干爸爸。

——当年米晞晖一出生的时候,差点就活不了,而且之后大病小病不断,好几次收到病危通知书。老刑夫妻是疾病乱投医,找了个当时最有名的算命先生。算命先生问老刑姓什么,老刑说姓刑,先生就在纸上写了个“邢”。老刑说不对,是“刑”。先生愣半天,说真是头一回见有人姓这么煞的字。算了全家人的命盘,得出的结果竟然是刑龙若命太煞,刑晞晖熬不住他。兄克弟的例子非常罕见,老刑家倒是赶上了。命带煞姓带煞,刑龙若就是个人形凶器。于是算命先生给老刑家出了个主意,让刑晞晖改姓米,兴许行得通。

这事儿米晞晖不是很清楚,也没什么兴趣,但是刑龙若是清楚的。很多次年幼的米晞晖发病刑龙若就在大人中间跟着看,看着父母哭得死去活来,米晞晖将近死去。所以刑龙若对米晞晖有种特别的愧疚感,只能加倍对他好,以便补偿他。米晞晖倒是认为这些都是无稽之谈,也没有询问过。所以老刑家兄弟感情非常好,比一般兄弟亲厚很多。宁宁宝宝出生之后和当年米晞晖情况一样,羸弱得很。刑龙若决定给孩子改姓,跟米晞晖姓,为了这件事孙敏一直在跟他吵。她并不喜欢米晞晖,觉得他没人气儿。刑家兄弟这一点其实都一样。同类之间的感情,或许其他人永远无法理解。

“我睡一会儿。晚上要突击审讯刚抓住的嫌疑人。”刑龙若用双手的食指在鼻梁两侧附近狠搓了几下,眼睛几乎睁不开:“队上的人都困疯了。”

米晞晖把碗筷收拾进厨房:“宝宝快放学了,我接回来你见见他再走。”

刑龙若突然笑:“我儿子估计已经忘了他爹长什么样了。”

米晞晖平静地看了他一眼:“办案时小心些。毕竟你现在还有个儿子。”

刑龙若看着米晞晖,笑意里慢慢泛上一层苦:“要不然,把宝宝过继给你当你儿子吧?”

米晞晖皱眉,脸上还是没有表情,刑龙若却看出他正在生气:“我国《收养法》规定收养人起码年满三十。我还差四年。四年一过我就让宝宝叫我爸。你哪边凉快哪里歇着。”

刑龙若大笑,然后正色道:“我知道,我和你嫂,前嫂子都欠你的。这辈子不好办了,你看我这样子……”

米晞晖叹气道:“你好好活着吧。你还活着就成。”

刑龙若倒是明白米晞晖是担心自己。他刚想说什么,手机突然响起来。刑龙若摇摇头,接听。队上来的电话,说是有新的情况。刑龙若挑挑眉毛,平静了一下:“你……带我去看看宝宝的房间。”

宝宝的房间被米晞晖布置得很温馨很有童趣。桌面上有宝宝用彩笔画的图,像是三个人,两个大人,中间领着一个小孩。笔法幼稚,是那种用椭圆圈代替人体的头部胳膊或者腿的画法。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:爸爸叔叔和宁宁。

刑龙若注视着图,眼神里是难得的温情。米晞晖站在一边默默地等,客厅里的座钟当当声传过来,非常的闷,铛一声之后还拖着嗡嗡的一片扫过去。刑龙若把纸片折叠,揣进怀里。米晞晖也没作声,送他出门。刑龙若出门之前拍了拍米晞晖的肩,下死劲握了握。米晞晖一直看着刑龙若离开,平静如水。

麦医生这两天心情欠佳。很郁闷。外面还是一副知名专家的范儿。戴着无框眼镜,白大褂外面别着一支黑色钢笔。医院里小护士都挺喜欢他,觉得他成熟优雅,温柔斯文。换一种态度对于麦医生来说,就像是临出门穿上,而到家就脱去的大衣。他只能扮演一名优秀的医生半天。另外半天,麦医生是麦威。

可是连着被人扒马甲这种事让麦医生很不爽。这两天也没心情上网忽悠人。这两天他总感觉怪怪的,似乎有什么事情要来。他说不上是好是坏,但就是那么一个感觉。似乎以后他的生活要改变,很大的改变。麦医生是自由惯了的人,所以三十大几也没有谈婚论嫁。他一向认为谁也俘不了他,骨子里来讲,他是个自恋的人。所以这种感觉很快就被他忽略掉。

他甩甩头,继续整理病历。

第4章

皮肤科,在医院里算个清闲衙门。医生时间比较有弹性,而且额外收入非常多。麦医生暗地里是一家非常大的连锁美容院顾问,专门研究皮肤护理。有钱的女人大部分都会十分介意面子问题,现如今两大最火行业:印学生辅导教材的,卖化妆品的。

麦医生很满意自己的职业。相比较其他科室,皮肤科不那么容易见到生死。最惨的应该是急诊室,生生死死,每天每天重复。麦医生觉得人和人之间承受能力是有很大差异的。急诊科的医生们应该已经习惯,他却还能感觉到急诊室里的空气都要比别的地方冰冷。偶尔没事的时候麦医生喜欢到急诊室看看。跑院前的车往门口一停,一群人拥上去,再一群人拥回来。推着病床,旁边伸出的金属支架上吊着输液瓶,一晃一晃。患者的亲朋好友跟在后面,这时候往往没有电视里那么戏剧性,人在高度紧张恐惧的时刻其实无法表现出太多表情。对于一个医生来说,最难莫过于对着充满期盼的人下死亡通知。告诉他们亲人已经死亡。

哭泣的,哀嚎的,晕厥的。麦医生甚至见过一个第一年的急诊室住院医被人抡了一耳光,那是一个已经没有正常思维能力的,悲愤决绝的丈夫。

事情最后似乎是不了了之。没有人再有力气去追究,医生累,被遗弃的人,也累。

医院是个奇妙的地方。那是一个起点,也是个终点。连接上个轮回,和下个轮回的地方。在医院里,时间和空间全部是安全的白色,好像白色才能显现出原有的肮脏和污秽。白色能让人觉得清洁,可是看久了却觉得狰狞。什么也没有,空空的,让人觉得灵魂提前出窍。急诊室永远最乱,最繁忙。单看地面上,无数花色的鞋子走来走去,走来走去。急诊室的医生不忙就会发疯,总得找点事情让自己忘掉前一次的死亡。生生死死是正常的事,但并非愉快的事。对于患者来说,穿梭而行的白大褂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——医生都在忙,都在忙。或许说明自己还有有救?麦医生有一次被患者家属误认成急诊室医生,在他们眼中穿白大褂的都一样。他们揪着他不放,哀求他救救自己的亲人。

麦医生不知道如何解释。

麦医生站在一个大柱子后面,不动声色。医院大门那里又有响动,还有警车的声音。推进来个一身血的人,一路往下淌。后面跟着几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,一边跑一边哭。麦医生看了看他们远去的背影,转身离开。

米晞晖站在EICU外面往里看。抢救了一天,两个急诊主治医师轮着来,刑龙若终于还是没死去。接到电话让他来医院,他就来了。做手术让他签字,他签了。剩下的不知道能做什么,就直挺挺地坐在外面等,闭着眼睛,始终不去看门上亮着的“手术中”。刑警队的人要跟米晞晖解释,米晞晖摇摇头,并不想听。

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,刑龙若到底是死是活。

最后刑龙若被推出来,然后推进EICU里监护观察。有一瞬间米晞晖在人群的肩膀缝隙里看到他的脸,苍白,有棱有角,像是大理石的雕塑。

麦医生晚上值班。用办公室的电脑上网,偷着摸鱼。有几天没上QQ,竟然萌发出一种生疏。很久没见“小竹笋”,今晚头像竟然亮着。

麦医生笑着跟他打招呼:今天上线呀?

小竹笋告诉他,今天晚上叔叔不在。

麦医生想起自己小时候似乎也是觉得大人不在家就如蒙大赦,心情开阔起来:那你就偷着上网呀?我也是偷着上的。

小竹笋打字慢,一个字一个字回。麦医生几乎能想象出他的小胖手在键盘上一下一下敲的样子。小家伙认字不少,不过打字慢,一句话麦医生得等很久,读起来噎得慌。小竹笋说爸爸遇到一点小麻烦,叔叔去了。他一个人在家。马上要睡觉。

麦医生笑:你怎么这么听话呀。大人最讨厌了,最自以为是了,最肮脏了。

小竹笋问他最后一个词什么意思。麦医生道:就是一个月没洗过的衣服。小竹笋很莫名地回:衣服叔叔会洗呀。一个月不换叔叔打屁屁。

麦医生觉得这孩子挺怪。按照他的经验,这么大的小孩应该都是“妈妈说”,小竹笋却是“叔叔说”。叔叔说过什么话,立过什么规矩,反而不大提爸爸妈妈的事情。问他爸爸妈妈,他都只说忙,便不再说下去。

米晞晖坐在EICU门口,表情肃穆。刑龙若躺在里面,很安详。看上去像是睡着了,只不过身上插满管子。旁边两台什么仪器,齐刷刷几条绿线,一折一折地跳着,滴滴的声响让人觉得烦闷。

那是在告诉他,刑龙若尚有心跳,还没死。

米晞晖叠着腿,靠在椅背上。本来还有两个刑警非要跟他一起陪着,一左一右夹他两边,弄得他像是保外就医的。深蓝色的警服被医院白一衬更扎眼,被急诊科主任赶走了。说是严重影响病人的情绪和急诊室的秩序——都跑这儿围观警察哭。

米晞晖闭着眼睛,仰着。脖子伸长,下巴的线条坚毅流畅。夜晚医院灯光减弱,一团一团光线湿湿地洇着。很压抑。

他想起来第一次见着宝宝的样子。刑龙若当时在云南办案,赶不回来,医院稀里糊涂把米晞晖叫来了。正好刑老爷子就在住院部,护士帮忙拿着输液支架,刑老太太搀着,颤巍巍的过来等。孩子是早产,生下来就得住恒温箱。米晞晖也是这样,站在大玻璃窗外面看着小小一只的小婴儿,身上血气还没褪,小手小脚动一动,软绵绵的。他想着刑龙若刚出生是不是也这样,想着想着笑起来。护士以为他是宝宝的父亲,也对着他笑。

米晞晖白天上课,晚上来医院陪床,父亲或者宝宝,他上下楼跑。刚开始怨气也大得很,孙敏跟孩子不怎么亲。男人对没有母性的女人几乎是本能地反感。观察一段时间宝宝情况稳定,出了暖箱。米晞晖认真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何抱孩子,逮什么抱什么。有一回抱着个大西瓜在医院里转悠,被人笑好久。可第一次抱孩子还是紧张。比西瓜柔软,比西瓜轻。孩子骨头非常的软,第一次碰着简直吓一跳,不敢使劲。

刑龙若胡子拉碴从云南回来,高兴地不知所以,抱着孩子狂亲,胡子茬扎的小宝宝直哭。米晞晖从他怀里把宝宝刨出来,放回小床上。宝宝显然和米晞晖很亲,小小的手攥住米晞晖一根手指就不放。米晞晖平静道:从医学角度来讲,母爱是由女人生产完之后分泌的一种叫“体黄素”的激素控制的。很多女人并不喜欢自己的孩子,这正常。黄体素分泌不足。但很显然,你老婆就没有这个功能。

刑龙若不接他的话。似乎早有心理准备。他看着宝宝,叹气一声:你倒是第一次一气儿跟我说这么长一句话。

以前刑龙若问过米晞晖,怎么对宝宝这么好。

米晞晖正在给孩子洗衣服,淡淡道,小时候你怎么对我的,我现在怎么对宝宝。

又是隔着大玻璃。米晞晖觉得自己无能。无论发生什么,自己似乎总是只能站在玻璃板外面看着,无能为力。

第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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