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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米小麦_第1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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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有点点令人捉摸不透。麦医生突然想起来上次米晞晖坐在沙发上冲他笑的样子,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,森森地列着。米晞晖的牙极其漂亮,排列整齐,大小均匀,向里收着,是那种戴牙箍都掰不出来的效果。牙齿好的男人,食欲和性欲,还有控制欲都极其旺盛。狂暴野性的雄性野兽用牙齿来谋取猎物,撕扯,啃噬。这种男人就是一种高级的兽类,他们身上继承了人类远古未开化时期躁动不安,甚至粗横野蛮的基因。

对着猎物,亮出用于切断生命的武器。

很久之后,麦医生才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怕看见米晞晖笑。米晞晖对着他笑,露出健康整洁的牙齿。不过,那个时候,似乎也晚了。

麦医生浑浑噩噩去洗漱。明天还要上班。一向都是他刺激别人,今天却受了别人的刺激,略略不习惯。

仔细想想的话,米晞晖是同也碍不着他什么事。并非每个同性恋是个同性都喜欢,就如同并非每个异性恋逮着个异性就要爱一般。麦医生还没矫情到这个份上。只是在今天之前,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。同在一个医院里,米晞晖家的事他隐隐听说了些。米晞晖也许需要一个能和他一起扛的人,女性明显并不适合。每次见着他,都木着脸,里面却隐隐有一种疲累的颓丧。

事实上,麦医生很同情他。换别家儿子,未必做到像他这样。也只能同情同情,同情是廉价的,反正他是旁观者,别人的苦他看得到,尝不到,也不必尝。

想到如此,心里轻松很多。麦医生上床之前关灯。凌晨两点多,整个小区正式进入了一整片的黑暗。

第15章

宝宝重感冒,全身都难受。说不出来,咧着小嘴儿小小声地哭。米晞晖就不能见宝宝哭,他悄悄掩上门,坐在床边,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宝宝的脸。

房间里没开灯。午夜时分,安静得让人产生幻觉。晚上有月光,整面窗帘都荧荧地浸着一层柔光。难得月光这样好,小妖精小仙女似乎就在房间里的四角轻巧地飞来飞去。

宝宝微微睁开眼睛,看见米晞晖那一双沉静的眼睛。

“叔叔……”他软软道。

米晞晖低声道:“哪里难受?”——他的声音不同于刑龙若,刑龙若声音低沉,略哑,带着鼻音。米晞晖的声音有点金属的质感,坚硬,冰冷。上大学时同学都说就不能听米晞晖念法律条文,本来冰冷的一条一条给他一念简直成了更冷的实体金属棍棒,敲着人心。

他们没听过米晞晖在宝宝临睡前给他念童话故事的声音。低缓,恬淡。小小的孩子都对黑夜有种莫名的恐惧,米晞晖的声音织成一层坚硬的保护网,网在宝宝周围,告诉他一切都很好,很安全,很幸福。叔叔在他身边。有作家说小孩子是需要小摇篮小糖果小蛋糕一切柔软甜美的东西。米晞晖给不了。他所能的,只不过是把宝宝放进一层刚硬的保护中,为他挡风遮雨。

宝宝从被子底下伸出小手,握住米晞晖两根修长的手指。软绵绵热乎乎的触感。米晞晖微笑了。他亲亲宝宝的小脸蛋,“宝宝最乖。睡一觉,明天早上就好了。”

米晞晖打开门,刑龙若倚着墙站在门外。他略略一惊:“你怎么起来了?”

刑龙若轻声道:“比你慢一步。”

米晞晖道:“睡觉吧。”

刑龙若拍拍他的肩:“走吧。”

宝宝这个小东西,从刚出生就是个小磨人精儿。孙敏几乎没有奶,吃不到母乳宝宝总是哭。米晞晖半夜爬起来给他热牛奶,抱着他满屋子打转。

那么小小的身子。柔柔的,小胳膊小腿儿圆鼓鼓,弯一弯就有小肉褶儿。抱在怀里很沉,偶尔动一动,小小的,只有一点点的手掌拍在他的下巴上,带着奶香气。

——生命很奇妙,一个小小的娃娃,慢慢地,一天一天长大。长成大人。不可思议。他想。

那时候还住在父母家。宝宝没有人抱就哭,挥着小小的拳头发泄不满。米晞晖抱着宝宝来回走,刑老太太瞧着就说:哟呵,这是还回来了。

宝宝跟米晞晖幼时如出一辙。没人抱着就哭,小小幼儿如此地害怕寂寞。父母都忙,一开始还顾及着米晞晖,后来真是没有精力再去管他,由着他哭。有一天刑龙若放学回家,打开门,听见米晞晖在哭。家里没有人,整个家里都是小婴儿嫩嫩的哭声。刑龙若抱起他来,摇晃着。十岁的孩子抱着个小婴儿有点吃力。米晞晖摇着小手轻轻地拍刑龙若的脸。刑龙若把他放在腿上,一手搂着他,一手写作业。米晞晖在哥哥怀里睡去。

刑龙若就躺在米晞晖身旁。他总是能很轻易地入睡,白天东奔西跑实在是太忙。米晞晖抬起一只手,借着月光仔细地瞧。很大。手指修长。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天突然就变得和刑龙若一样高大。很难相信,自己曾经像宝宝那么娇小过。被刑龙若抱在怀里,绕着狭小的屋子,来回走。

你看,就是这么一点一点,长大了。

几天之后,宝宝痊愈。跟着爸爸离开了叔叔家。

米晞晖站在后面看着。宝宝被刑龙若牵着往车上走,还要记得回头看看。黑黑大大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瞄着米晞晖,嘟着小嘴。走了几步,有点跟不上刑龙若的步幅,颠儿颠儿的。米晞晖勉强笑了一下,宝宝摇摇小手,“叔叔再见。”他轻声说。

米晞晖只是看。

刑龙若把宝宝抱上车后座,自己也上了车的。临走之前对米晞晖大声道:“老幺你回去吧。我们走了。”

米晞晖默然。

五楼有间房间,彻底空了。

桑塔纳绝尘而去,米晞晖看着那个方向愣神。一个楼道里的大妈出门买菜,看见他:“哟,这是怎么啦?大小伙子站在门口失魂落魄的。失恋啦?”

米晞晖摇摇头,冲大妈咧咧嘴,转身上楼。大妈嘟囔着“现在的年轻人”,依然去买菜。现在的年轻人想什么,她可不用理解。

中午收到母亲来的一个电话。麦医生无可无不可,哼哼哈哈应对着。快到麦医生的生日,母亲要求他回去同她一起过。说到最后,几乎有些哀求。

“你刘叔叔那天……不在家。”她说,“所以你回来好吗?”

他是她生的。他衍生自她,她的痛苦造就了他。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,这种亲密写进了骨头,血液,DNA,即使死亡,也无法改变。麦医生对母亲有愧。父亲如果对母亲有怨怼是理所当然。而他是为什么呢。为父亲不平吗。可是他就是无法控制对她的攻击,那种隔着一床棉被的捶打,不见淤青不见伤疤,伤得全是内里。他就是不能原谅父亲死之后没几个月姓刘的就堂而皇之搬进自己家,之后的十几年,母亲竟然都没有记起过父亲的忌日。

麦医生缓缓地,扣了手机。其实他就是不能理解,爱情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。父亲生前是那种骨子里温柔的人——天然的温柔。对谁都好,和母亲青梅竹马一起长大。他的记忆中他们没有吵过一次架,父亲很疼爱母亲。相敬如宾,他想。可是母亲似乎一直不快乐,对父亲保存着戒备,淡漠又疏离。后来有一天,麦医生终于撞见了那个男人。早有迹象。他们早就已经开始,父亲当然有所察觉。他试图挽回这个婚姻这个家,他舍不得妻子和儿子。母亲整个人突然恢复了一种激情,整个人通了电一样精力充沛。她似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,恶意地,痛快地,看着深爱自己的人痛苦。多么恶劣,可是她觉得痛快。父亲越痛苦母亲越高兴,这能证明一种她存在的价值。当人沉溺于一种刺激的激情里时,总会变得愚蠢以及不可救药。刘廷的突然介入打破了她死水一样的生活。他是个身份背景颇复杂的男人,说白点,一个混黑道的流氓头子。他们一男一女在一起,可能是快乐的。因为他们不时地争吵,撕扯。刘廷是个没多少耐性的人,急了就会动手。有一次麦医生撞见他打母亲。打得很凶,打得母亲大声哭泣。麦医生看了一眼,没有管。或许每个人对幸福生活的理解不同。有人就是追求刺激和激情,母亲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而已。

真恶心,对吧。

晚上麦医生决定再去酒吧混一混。酒吧层次有高有低,有的接近于迪吧,混乱肮脏,打架嗑药什么都有。有的必须是会员,中间摆着钢琴,气氛小资矫情。麦医生今天的心情不适于矫情,他最近看上一家刚开业的,还不错,挺热闹,但是尚算干净。

店主是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,似乎姓徐。麦医生走进去的时候,吧台上就趴了一个人。穿着衬衫牛仔裤,趴着一动不动。旁边有人窃窃私语,笑这个人够菜,哪有刚进酒吧就醉成这个德行,不如去大排档喝二锅头。

麦医生坐在吧台边上,胡乱点了一杯酒。店主很会调酒,这方面颇有造诣。调出来的酒颜色跟番茄汁儿似的,还发甜。一高兴多喝两杯,后劲就涌上了脑袋。麦医生一时觉得到处都开始转,自己也转。每次洗澡之后拔了塞子放水,浴缸底下形成一个大漩涡,不停地旋转,在眼前旋转,花花绿绿的颜色统统搅在了一起。

旁边的人原来就是这么醉的。他还有心力想这个。

麦医生下巴搁在吧台上,身子弓着。看着玻璃杯子里的红色液体,一只手指轻轻点着杯子,叮叮作响。

旁边的人起身,似乎去了趟厕所。回来又趴着,一动不动。麦医生犯贱的瘾又上来,他挪了几个高脚凳,一只胳膊搭在对方肩上,略带结巴道:“哥,哥们儿你怎么了?股票被套?感情遇到挫折?啊啊啊想开点兄弟,人生苦短啊兄弟,光买醉也是解决不了问题滴兄弟……”

对方直起腰,一对黝黑的眸子沉静如水:“没醉。”

麦医生差点喷,这不是米晞晖么么么?

麦医生打算挪回原地,米大律师似乎找到了什么乐子,抿了抿嘴唇,权作微笑:“一起喝吧。”

麦医生觉得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正在缓缓下劲。非常的紧,自己估计挣不开。

“唔……一起喝……这番茄汁儿你喝了几杯了?”麦医生两只眼睛的焦距对不到一起,视线七岔八岔。姓徐的年轻人投过不太友好的视线,米大律师扳着手指:“差不多……六杯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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