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城生长日志_第22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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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骨镰没能劈出一下,它被高高举起而后停在半道,镰刀连同挥刀者一起僵在原地。方才扩散出去的波纹猝然迴流,这回的中心不在魔池,而在无头的恶魔领主身上。无数看不清的丝线一层层勒上了无命王阿刻,比闪电更快捷,如天地之力一样不可撼动。这庞大的陷阱布置多时,精密完美,一旦发动便封住了所有退路——在那位无头的恶魔领主被哄骗到这里的时候,胜负便已经定下了。

  “你骗了我!该死的叛徒!”阿刻咆哮道。

  “深渊啊,阿刻,”维克多大笑起来,“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?”

  最后的伪装被一并撕落,现在这座地下城露出了真面目,一个大型献祭法阵。被束缚在最中心的那位大恶魔拼命挣扎,徒劳无益,在诅咒声中被割裂成无数碎片。地下城之心疯狂地跳动,与之连接的深渊收下了这分量充足的献祭,迸发出欢喜的轰鸣。这声音好似欢呼狂笑,又像鬣狗呼朋引伴,贪婪地吞食。

  收割者领主阿刻的死拼上了整块拼图的最后一角,维克多部署多时的棋局填上了最后一子,他留在地上的诸多分#身进入了休眠,成为了锚点。可以是一根古老的项链,可以是地下室一面被人遗忘的镜子,可以是一张失落的古卷……这些东西分散在埃瑞安的各个角落,天南海北,无处不在,只要还有一样没被解除,维克多就能在深渊与主物质位面之间穿梭,自由自在并且神不知鬼不觉,哪怕两界被封锁。

  敌人们不是傻瓜,恶魔领主不是一条心,瓜分主物质位面的企图注定要失败,因此这些后手必定能派上用场,无论未来会走向何方。

  主物质位面仅存的恶魔领主冷眼旁观。

  深渊的共鸣难以隐瞒,不过维克多以他的地下城为媒介,成功置身事外,哪怕深渊的同事们发现了响动,也没法立刻找到他头上来。主物质位面生灵的威胁反倒更加迫切,他没把之前挡路的人全部杀光,只钻空子冲出了包围圈而已,再过不久就会有麻烦精衔尾而来。

  啊,他们已经来了。

  地下城外围的哨兵发现了敌人的踪迹,有人赶来,他得走了。维克多张开手掌,通往深渊的密道随之开启,只要迈一步就能离开这个已然暴露的地方,正如计划中一样。

  一直游刃有余的恶魔领主,反而在此时露出了一丝犹豫。

  维克多仰起了头。

  他是这座地下城的主人,要想看到地下城内的每个角落都不是问题。但维克多下意识抬起头来,像个普通人。

  画面随之上升。

  核心大厅高耸的穹顶上,地下城的通道盘根错节,走廊平坦,设施美观。从美观与布置的心思上看,这里绝对不止是用来充当媒介的一次性道具,它比塔砂的地下城内部还要好看。匆匆一瞥之下,这里既没有看到生活设施,也没有看到用于战斗的房间与战士。

  这里有移动的小小魔像,怎么看都无法作战。这里有存放着工艺品的房间,所有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、一尘不染。视野飞快地向上移动,越过地平线,一座城堡矗立在地下城的上面。这尖顶的城堡又华丽又富有童话色彩,让人想起新天鹅堡,或者迪士尼的商标。

  它被各种强大的法术隐藏,维克多本身不擅长魔法,但他有很多时间,可以对诸多强大的施法者行骗。那些骗来……那些公平交易来的法术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保护了这座城池,将它隐藏起来,盗贼无法从中偷走一枚金币,死神也无法带走其中的灵魂。

  形形□□的精美宝物存放在城堡当中,“宝物”并非人人都能看出价值的贵金属与珠宝,但某个领域的收藏家一定会对某间房间欢呼雀跃。顶尖的乐器、珍贵的颜料、失传的工具……每种藏品都收藏在最合适的房间,行家里手能看出它们的主人绝对是个内行——恐怕只有寿命漫长的长生种中,才会出现这样一个精通这么多领域的玩家。不过,地上城中的藏品并非这些没有灵魂的死物,而是“灵魂”。

  无数虚影在在城堡各处自由穿行,视线哪怕只从他们身边擦过,也能看出影子们长着脸。这些与生前相差仿佛的东西并非无面幽灵,而是离体的灵魂。生年卒年相差很远的艺术家们举办着横跨数百年的沙龙,他们无需进食或睡眠,没有天灾**打扰,聚会可以持续到永远。

  某个安静又安全的小房间里,小说家完成了又一部生前没写完的杰作。灯火辉煌的城堡剧院里,编剧心满意足地坐在台下,杰出的歌手与演员正按照他的剧本表演。明亮的画室之内,寡言的画家在死后依旧倾斜着创作的热情。一条走廊上,某个雕塑家正企图将新的雕像搬到一张矮桌上面。城堡前的花园中,舞者翩翩起舞,红裙花朵般张开,而那些优美动听的乐曲飘扬到城堡外,仙子与妖精为此在防护法术之外久久徘徊,妖精灯盏在这一代肆意生长。

  这里,是谎言之蛇的人间宝库。

  仰望着天花板的维克多面无表情,塔砂在此刻读懂了他的心情。

  星界法师塔内的法师送给了塔砂恶魔领主的残骸(“但愿这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对你有用,祝你好运。”),魔池中沉寂多时的黑茧终于有了反应,塔砂得以继续那个中断的梦境,看到维克多那片记忆的后半段。除了过去的景象之外,塔砂还能从中读到他彼时彼刻的一些念头,继而明白一些之前没想通的事情。

  比如,维克多为什么要将宝库放在人间。

  因为深渊永远饥饿。

  深渊的一切都像在一个巨大的胃袋之中,你要么给深渊准备食粮,要么自己就成为粮食,被吞噬消化。低等魔物自己无法吞噬灵魂,它们只是深渊之口,在深渊的驱使下杀戮不休。中阶恶魔好歹有了灵魂,成为了深渊的雇工,可以在为老板工作时自己吃点养料。站在恶魔顶层的恶魔领主似乎已经拥有了自由,得到灵魂的时候,它们可以选择对深渊献祭或自己吃掉。

  但是选择也只有两个。

  恶魔领主得到的灵魂总是难以保存,如果不抓紧吃掉,深渊就会替它们做出选择,将灵魂扯碎吞噬,因为最强大的恶魔也是深渊意志的延伸。无论那灵魂生前有什么故事,有什么样的性格或爱好,在深渊面前都只有一个标准:强者昂贵,弱者低贱,每个灵魂都只是一个价钱。

  而叛逆者维克多做出了第三个选择,他将得到的灵魂藏在了人间。

  他从强大的施法者中交易到了这么多法术,用于隐瞒天界神明、人间冒险者还有深渊本身。这些铁桶似的防御将这座城堡藏得严严实实,狡猾的谎言之蛇将他的财富偷渡在外,过去的成千上百年,都没被任何人发现。

  直到现在。

  维克多早已预料到深渊共鸣会让此处被各界发现,他也准备好了在离开前将人间的宝库与这座地下城一并炸成碎片——布置早已完成,足以让追过来的人吃个大亏。事到如今,维克多必须长期离开主物质位面,接下来的战争中这座宝库要么被发现,要么被摧毁,提前引爆也是废物利用。再过若干年,整个主物质位面都会被深渊污染,等深渊意志发现自己被欺骗,那可不是没收这些灵魂就能解决的问题。

  这些念头在维克多心中一闪而过,他早就理清了前因后果,考虑了得失,做出了准备和决定,如今只需要实行而已。但如果维克多只是个纯粹为了利益得失行动的聪明人,他这么一个肉搏系的恶魔领主,也不会三天两头丢下**,冒险跑到主物质位面来了。

  没有哪个恶魔像他一样喜欢主物质位面,维克多在人间待了太久,他变得太靠近凡人。永无止境的空虚与饥渴依然渴求着灵魂,人间界的生灵对他而言依然脆弱又短暂,这位恶魔领主却不再把所有灵魂都当成大同小异的粮食。他知道每一个灵魂都独一无二,消失的每一个都不可复制。

  于是在摧毁这一切的前一刻,维克多感到不忍,甚至感到犹豫。

  谎言之蛇是个狠角色,他又谨慎又果断,心狠手辣,从不犹豫。平生第一次的迟疑,带来了他从未想过的可怕后果。

  一道光从天而降。

  那些追踪者比维克多以为的更快,他们在沿途做出了惨痛的牺牲,只为了尽快赶到这里。数名传奇职业者使用了某些牺牲生命的秘技,这样的不惜代价让他们的攻击及时到达,那些隐蔽功能多于防御的法术,在这一击下应声而碎。

  如果只是攻击维克多的话,后手众多的恶魔领主反而有办法逃脱。但这攻击首先落到了城堡上,破除了将之隐藏的那些法术。

  因为那片刻迟疑,法术破除的时候,维克多还没来得及摧毁其中的所有灵魂。千百年的隐瞒被一下掀开,在城池中的灵魂被攻击摧毁之前,深渊意志首先发现了他们。

  深渊发现了维克多的欺骗。

  维克多摔倒在地,几个传奇职业者围攻下依然安然无恙的恶魔领主开始抽搐,惨叫声冲出喉咙,黑色的血液渗出他的皮肤。

  深渊意志半点不念旧情,既不管刚才那场丰厚的献祭,也不在意一个恶魔领主过去为深渊带来多少灵魂,今后又能创造多少业绩——倘若深渊意志是某个能讨价还价的个体,谎言之蛇或许还能用自己的巧舌如簧挣得一线生机吧。可惜不管深渊意志相形之下多么存在感充足,祂都只是某种无意识的东西,有着死板的奖罚机制。

  深渊的眷顾与奖励无比丰厚,祂的惩罚也极度丰盛。

  塔砂在那凄厉的惨叫声中头皮发麻,维克多的声音太过凄惨,几秒之内就完全哑了。他蜷缩得像只虾,鳞片在他皮肤上浮现,然后脱落,血肉模糊,伤口深可见骨。装载着维克多灵魂的这个身体迅速地崩塌,他的灵魂浮现出来,那个灵魂升腾起了黑色的烟雾,仿佛低级魔物被圣水浸泡。

  恶魔的灵魂属于深渊,一旦被深渊厌弃,没有多少部分能继续存在下去。

  好疼啊,太疼了,被深渊放逐就像把灵魂摁进密密的筛子里,筛掉属于深渊的部分,在高压下从另一边挤出来。维克多失去了能发声的器官,灵魂依旧在痛苦中扭曲,没有半点反抗能力。再怎么力量强大或足智多谋的恶魔都只能任由深渊意志揉圆搓扁,塔砂明白了维克多对深渊的畏惧,那恐惧发自本能,远超面对天敌。

  塔砂几乎想过去抓住他,阻止他在剧痛中自伤。她想把维克多笼在羽翼之下,就像用厚厚的黑布罩住一个阳光下打滚的吸血鬼。但塔砂的手穿过了维克多,没人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。

  那破坏了城堡外法术的攻击,终于落了下来。

  法师的法术在某处炸开,战士的斗气轰上尖顶,这座城堡在诸多传奇的攻击下无比脆弱,如同顽童拍打过的饼干小屋。一层层防御被拆开,无数藏品化为飞灰,那些被囚禁也被保护了成千上百年的灵魂脱离了束缚,回归他们应有的结局。地上城池的所有生灵死灵都冰消瓦解,地下城也开始分崩离析。一道剑光从天而降,贯穿了魔池与其中的维克多。

  靠近穹顶的地下城核心坠落下来,碎成无数瓣,好似地下城流出的鲜血。这石头血迹大部分在落地后消失无踪,被神圣的剑光净化。华美的大厅坍塌下来,浮雕崩裂,束柱倒塌,帷幔与地毯灰飞烟灭。一道长长的裂纹横穿石池,在地面上蔓延,剑痕穿过整个大厅,将一切一分为二。

  刹那之间,这个华丽的厅堂与数百年后塔砂见到的废墟无比相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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