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城生长日志_第23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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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没有。”维克多回答,“这座地下城本该完全摧毁,我从未准备过一个地下城意识。”

  “那就不太清楚了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‘天上掉下来的’。”塔砂莞尔道,“说不定呢。”

  来到埃瑞安二十多年以后,红雨节的最后一天,这个共舞的夜晚,塔砂第一次吐露了她的故事。

  她说到自己在埃瑞安醒来的第一天,说到灵魂如何进入地下城核心,她如何从漂浮的幽魂变成这座地下城的意识。

  她说到自己来到埃瑞安之前的那一天,说起她因何而死。故事关于一个风雨交加、雷鸣电闪的夜晚,一条空旷道路上失灵打滑的车,一个不知道自己撞上了什么的司机。她死了,又活了,只是醒来的地方不再是她过去的世界,而是全新的、未知的埃瑞安。

  她说到“第一天”和“最后一天”之间不见踪影的夹层,那段记忆被完全抹消,只剩下了模糊的印象。当地下城之书上的禁咒保护着塔砂穿行星界,她突然感到熟悉:空间割裂时,皮肤上针刺般的紧张感与车祸前的一刻无比相似;空间跳跃时,脱离的失重感与死亡之后、失去意识之前相差仿佛。她意识到死亡并穿越到埃瑞安的那个时刻,她也曾从星界穿行。

  “我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来。”塔砂说,“但我依然记得,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。”

  维克多不说话,他琥珀色的眼睛大睁着,似乎在消化这一大堆惊人的信息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终于开了口。

  “原来你叫‘塔砂’。”维克多语气古怪地说,“你都没有告诉我。”

  “你就在想这个?”塔砂险些没绷住,她深思熟虑之下决心说出她最大的秘密,还等着维克多提供一点有参高价值的假设,关于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来这儿的——真知之馆都没提供多少有效信息。

  “结果娜塔莎这个化名反而比较接近你自己承认的名字吗?”维克多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,耿耿于怀地碎碎念个不停,“亏我还以为自己跟他们不一样,我们知道彼此的真名……”

  塔砂深深地,深深地叹了口气,放在维克多腰间的手开始掐紧,拧肉,顺时针旋转。

  “哎哟哎哟知道了!”维克多终于从自己的世界回了过来,勉强正了正表情,“这个么,我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啊。关于星界与世界的东西都很复杂,充满了难以理解的随机事件,并不是每件事都有一个规划好的理由。它是无数个世界之间的交汇区域,无数个世界的规律都可能在小范围内产生影响。研究星界的学者大部分都发了疯,要归纳总结出星界的规律,还不如去研究深渊规律,后者的命题还小一点。”

  “你是说,我出现在埃瑞安,可能真的只是意外?”塔砂说。

  “【可能】。”维克多回答,比了个着重号的手势,“因为除了意外,我也想不出别的了。”

  虽然让人失望,但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吧。塔砂叹了口气,点了点头。

  “不过,我还是觉得你错了。”维克多说。

  “哪里错了?”塔砂问。

  “你依然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。”维克多露齿而笑,“平凡的不是力量,而是灵魂,不凡的灵魂终将非凡,所缺的只是一个机遇——将全埃瑞安的人都放进你这样的境地,你认为有多少会得到你这样的成就?穿梭星界的那个灵魂是你,你选择了如今的道路,选择了埃瑞安,选择了我,并且常胜不败。”

  说到这个词时维克多顿了顿,他们相视一笑。

  “祝你常胜不败”,还被困在地下城之书中的维克多,在将灵魂碎片给予塔砂时这样说。“我将常胜不败”,在面对维克多的牺牲时,塔砂曾发下这样的誓言。祝福时维克多没有十成十的把握,发誓时塔砂没有完全的信心,但他们终究磕磕绊绊相携走到了今天,从未认输,也不打算认输。

  “所以不要谦虚了。”维克多说,“你出现在埃瑞安这件事,对于我们来说,就是实打实的‘奇迹’啊。”

  听上去真不可思议。

  身在其中的时候,一切好像都很自然而然,塔砂自己感觉起来,她只是在穿越后努力活下去,并企图活得好一些而已。一路的旅程艰难但并非不可思议,可等二十多年后回头看向起点,塔砂也不由得惊叹。

  能走到这一步,真像一个奇迹。而作为奇迹的创造者,塔砂感到自豪,以及毫无畏惧。

  如果她能完成这些不可能的任务,要创造更多,似乎也并非天方夜谭。

  “我还是感觉我们两个更加相似。”维克多眨了眨眼睛,“你离开了你出生的世界,我也离开了我的——尽管跟你比起来,我的旅途比较短。我死了,又活了;你也死了,又活了。跟全世界的人相比,我们两个才是同伴吧?”

  “是啊。”塔砂笑道。

  她能感到维克多在逗她笑,她也的确变得轻松了——塔砂筹备的节日并不能娱乐她自己,就像魔术师本人难以享受被戏法哄骗的乐趣。深渊即将入侵带来的不确定感被安抚下来,而在被安抚之前,塔砂甚至没发现自己也在不安。居然要靠一个恶魔来开解啊,塔砂不由感到好笑。

  “等到我们能自由进入星界的时候,”塔砂说,“我们一起去我的故乡看看吧?”

  “好啊。”维克多笑道,“噢,按照时下流行的戏剧,为了安全起见,我们应该立刻结婚,而不是回你老家再结。”

  “结、结婚?!”一个稚嫩的声音惊呼道。

  维克多与塔砂停了下来,转头向旁边看,编着麻花辫的少女猛地捂住了嘴,在注视下涨得面颊通红。

  这姑娘根本没地方躲,以塔砂和维克多为中心,舞池中心大概有半径两米宽的空白圆圈,圆圈当中什么人都没有。被恶魔把戏清空的区域却不知何时冒出个小姑娘来,还近到能偷听,维克多咂了咂嘴,看上去颇感丢脸。

  塔砂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,对小姑娘温声道:“嘉比里拉,你怎么在这里?”

  “是妈妈她们……”嘉比里拉苦恼地说,用力拽着自己的裙子,“她们又让我去玩了,我只想自己找人玩,唉,我不是会被人骗的小孩子了,她们老是那样……我就跑出来了,对不起,不是故意听见的……您别跟她们说……”

  她的声音又细又软,若非塔砂天赋异凛,绝对听不清她说了什么。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说话低着头,温柔又腼腆,不过那身打扮和她小白兔的性子既然不同:暗红色的裙子上彩线勾出大片纹路,普通人看久了会头昏;粗大的金色项链挂在脖子上,坠子是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骷髅;大大小小足足五只手镯戴满了她纤细的手腕,风格各异,串在一起非常诡异;一对过于成熟的耳环挂在她耳朵上,仔细看,并非耳钉,而是夹子。

  这身打扮放在化装舞会上十分合适,不过这位小姑娘平时就穿着这身行头。

  嘉比里拉是女巫的女儿。

  塔斯马林州的女巫,在这些年里增加了两个,瘟疫女巫蕾斯丽之女去年刚出生,另一个便是嘉比里拉,回声女巫阿芙拉的女儿。作为很长一段时间里女巫们唯一的孩子,嘉比里拉有一个女巫亲妈,一群女巫干妈,塔砂也顺道插了一脚,当了个挂名养母。这位小姑娘身上的各种零碎装饰,包括那条一看就非常非常不吉利的裙子,都是女巫制作的护身法器,哪怕她本人暂时和还没觉醒,那些东西也足以把她护得周周全全。

  是嘉比里拉的话,她能无视恶魔的把戏也并非不可理解。

  这位小姑娘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,她的妈妈团足以让她在塔斯马林(乃至埃瑞安)横着走,但她本人不幸性格内向,性子软绵,对彪悍的妈妈们实在相当没辙。塔砂同情地摸了摸嘉比里拉的脑袋,完全能想象她在女巫们“去干点女巫能做的事”的怂恿下落荒而逃的样子。

  “放心,给你保密。”塔砂说,“去玩吧,她们那里我来说。”

  “谢谢您!您真是太好了!”嘉比里拉松了口气,“我其实本来不想走的,但是今天感觉特别不舒服,从早上开始就不太对,我想要……再一次……再一次……”

  塔砂一把抓住了嘉比里拉的肩膀。

  她抓得相当及时,若非被塔砂的双手固定,嘉比里拉会向后反倒过去。

  小女巫纤细的脖子向后拧去,脊柱倒弯成小半个圆弧,头颅倒向后背。她褐色的眼珠一样向后翻滚过去,一路跑进了上眼皮之下,露出一大片白色的眼球。塔砂固定住嘉比里拉的头颅,将她小心地放到地上,以免她在这突如其来的抽搐中弄伤自己。

  嘉比里拉安然无恙,她身上的法器毫无反应,没有一样爆发起来护主。但她看起来绝对算不上没事,在痉挛之中,嘉比里拉的眼睛再次骤然上翻。

  刚才她的眼眸已经快要看不见了,人类的眼睛根本不可能再反转一次,那简直转过了三百六十度。可嘉比里拉的眼珠又转动了一次,转动之后,一双青色的眸子出现在她眼眶之中。

  塔砂在这双青色眼眸里看见星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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