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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东汉]永平纪事_第1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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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这是楚归第一次看到除了六皇子和七皇子以外的皇子,还一下子聚得这么齐。他好奇地扫了一眼,七位皇子各个龙章凤姿,其中又以皇太子、六皇子和七皇子最为出挑,五皇子看着则显得优雅贵气,八皇子圆眼睛圆脸的,带着婴儿肥,看着与普通家的小娃也没啥区别,十分可爱,最小的九皇子则眉淡面秀,看着十分惹人怜爱。

  楚归也没好多瞧,没一会晨钟响过之后,桓老先生慢悠悠踱进来,满头白须白发,老态龙钟,所有学生站立行了师生礼,老先生示意后便各自在自己蒲团之上端正坐好。除了皇子面前有张案几,每个学生都只有一个蒲团,勤奋好学点的就在自己腿上摆上几张帛纸,那些王侯子弟大多不在此列,楚归亦是。

  这次大讲课主要以问政为主题,桓老先生就何为良政恶政引经据典、深入浅出,讲的的确十分透彻。楚归觉得这大讲课倒很像后世的讲座,请来某行某业德高望重、业务精通的专家之类就某个题目专门讲座,只不过后世讲座多数水分很多,这个大讲堂似的讲座,每半年有四五次,老师真正学富五车,学生也听得十分认真,如此的大讲堂倒真有听君一席话、胜读十年书的效果,也不怪这么热闹,连皇子都要甚而重之的全部列席。

  当然,也不是所有的学生都能恍然大悟的,像八皇子、九皇子这般大的小孩,也只能听个云里雾里的。

  桓老先生提出了所谓良政,应吏称其官,民安其业,远近肃服,户口滋殖(注1);又引经据典,逐条阐发一通。楚归心思这当今天子真真是桓老先生教出来的学生,施政理念还真是如出一辙;但是这所谓太平盛世,更多也不过是生逢其时罢了,末代的君王徒劳其力,也不一定开创太平盛世,便要被戴一顶昏君的帽子,而三世君主,不一定多英明,便能坐享海清河晏,被后世歌功颂德,到头来,便变成了所谓的命数,不可谓不可叹可笑。

  人生其时,如大浪淘沙,被裹裹向前,一个人能做到的,有时还真没法改变这个世界什么。楚归觉得这桓老先生讲的课也算讲古了,终不过儒家经义,一家之言,虽然儒家经义的确是一门大学问。

  桓老先生点了皇太子发表自己的见解,太子起身向桓老先生行了师生礼,站到中间来,淡定从容道,“先生所言良政四条,吏称其官,民安其业,远近肃服,户口滋殖,究其根本,却在于民安其业。吏称其官,导民以善,顺时劳作,衣食保暖,方能安居乐业,户口滋殖,则欣欣向荣焉。孟子曰,民为贵,社稷次之,君为轻,民安才能天下定,方是执政根本所在。”

  太子在众人目光之下,楚归也在人群中瞧着,只见这太子生得十分俊才,身材修长,正是十六七的少年模样,但面容十分肃穆,一副沉稳老持的样子。心道太子这一番回答中正仁和,不说十分伶俐,却是很符合太子的设定的。至于这太子本人的城府与看法,却是掩盖得十分巧妙。

  七皇子刘畅在一边道,“那依太子哥哥之见,以举国之力,出兵北疆,靡费国力民力,使百姓不得安其业,可不是不应该的?!”

  七皇子母族身份尊贵,又兼年幼,向来受宠,但楚归感叹这再受宠脑袋的坑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啊,当今圣上定边疆、通西域、伐北匈奴的宏愿已是开弓之箭,七皇子在这个节骨眼上针锋相对,看似是给太子挖坑,但不管他这是啥意思,话一出口,他自己就早就在坑里了。

  楚归就不明白了,这好端端的矜贵王爷不做,偏要和太子作对,你说你真有能耐把太子撬下来也就算了,可关键没那能耐还自己出来当出头鸟,真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,和未来的皇帝作对是没丝毫好处的,楚归真想以数千年来血的事实告诉这中二少年。

  虽说他向来也不喜七皇子的行事,但作为一个现代人,他还是很不希望自己的同窗,将来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。

  此时五皇子刘党道,“七弟此言差矣,北胡年年犯边,百姓不能安居乐业,犯我大汉者,虽远必诛,七弟不会以为胡人犯境,忍之让之,便能两相为安长久共存吧?!而通西域之好,不仅能见识化外方物,也能带来食物和香料,让百姓能过得更好。”

  五皇子刘党和太子同年出生,和太子一直关系一直比较好,是典型的太子一派。五皇子、六皇子母族不显,与太子年龄相近,关系也比较好,一直惟太子马首是瞻,从这点上,五皇子、六皇子的选择还是比较明智的。

  二皇子母亲是秦贵人,三皇子母亲是阎贵人,母族也算官宦人家,虽比不上阴、邓大家族。二皇子、三皇子是太子兄长,又向来行事本分,虽与太子不是很亲近,但也没交恶之处。

  惟七皇子刘畅,母族阴家自开朝以来便风头鼎盛,即使七皇子母亲只是阴太后从弟之女,也因此缘故备受天子宠爱,故而行事比其他皇子少了几分顾忌。

  桓老先生在座上咳嗽了几声,道,“诸位皇子说得都有道理,不过以太子之见最为上。天下以民为本,太子仁厚,是社稷之幸啊!”

  说着眼光扫了一圈,竟点到窦笃问道,“王莽之乱时,安丰侯窦融联合陵乡侯梁统等人,安定凉州五郡,后边胡扰边,窦家多有战功,你身为窦家后代,对定边疆、通西域之事怎么看?”

  楚归心道窦笃兄弟才来不足一月,这老头至今第一次现身,便能认出窦笃来,看来人老心不老,实则心里都明白的很。

  窦笃被桓老先生点到,便有些紧张,他向来不喜读书,面对夫子就有些发怵,更何况还是这么德高望重的夫子。让他上场杀敌还可以,让他出来回答夫子的提问,还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,真让他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地站出来,人群中都发出了一阵阵低笑声。

  窦笃笨拙地向桓老先生行了礼,抓了抓自己的脑袋,有些憨气道,“学生愚钝,没诸皇子那般见识,只是曾见过那些胡虏犯边时,烧杀抢掠,虏□□女,种种惨状,令人愤慨。学生别的不知,只知为官为政,便要护我大汉子民安居乐业,护我大汉疆土不被侵犯。”

  桓老先生赞道,“大道至简,你这孩子,一番赤诚!”接着又说了几句,还未让窦笃退回去,便看似随手一指楚归道,“你来说说,这为政之道,以民为本,该如何解?”

  楚归本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,看得正放松起劲,没想这窦笃一起来答问,自己便暴露在桓老先生眼下了,而且竟还这么巧被点到了。他可没准备先生会点到他,整个都是一副看八卦、想八卦的状态,一时不禁也浑身一激灵。

  桓老先生没让窦笃回到自己位置上,窦笃便仍站在一边,楚归起身站在他旁边,只看到窦笃想他挤了个幸灾乐祸的眼神,楚归偷偷回了他一眼,没被先生发现。

  向先生行过礼后,楚归答道,“这为政之道,以民为本,实乃是门大学问,学生粗浅,不得门而入,仅能于其他有些微薄见解。”

  桓老先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。

  “先生在为政之道上提了四条,吏称其官,民安其业,远近肃服,户口滋殖,太子殿下一番见解已很是透彻。学生唯在户口滋殖一条上有所疑义。百姓注重香火传承,也一直信奉多子多福,因而户口滋殖本身,的确可算国泰民安的表现。王莽之乱,民不聊生,人口骤减,自开朝以来,天子多施良政,百姓休养生息,人口数量上升较多。但户口滋殖,百姓不得其所养,皇天后土不得以承其众,却也并非一件善事。”

  楚归此言一出,满座一片嘘声,不以为然,或有些觉得楚归太过狂妄,竟能反驳夫子之言,或有些觉得楚归之谈太过无稽,户口滋殖明明就是国泰民安的象征,哪有什么坏处。

  桓夫子倒是不禁沉思起来,点头示意楚归继续。

  楚归想到啥就说啥了,也没想过自己这番言论对古人来说有多么大冲击和匪夷所思,他前世作为一个现代人,从小在计划生育环境中长大,也见识过中国泱泱人口带来的诸多问题,而且数千年历史人口数量高度膨胀达到一个点便会引发农民暴动,也是有学者研究过的。这汉明帝倒是个典型鼓励多生孩子的主,那著名的高密侯邓禹便生了十三个儿子,还不算女儿,生了几十个子女的诸侯王也有记载,想想就像母猪下崽一样,多惊人。

  在楚归看来这番再自然不过的看法,却没想在此处、此时此地,便变成了离经叛道了。不过好在桓夫子开明,倒很认真对待他的意见,还让他继续说。

  注1:引自《后汉书》对汉明帝当政时的评价。

  

  ☆、13.扶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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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一片不大的嘘声之中,楚归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道,“自先帝统合寰宇以来,经三十三年励精图治,百姓休养生息,户口数增至427万余,人口数2100万余,堪堪孝武朝三分之一。今上遵奉建武之制,德厚政察,永平九年以来假民公田,开荒地川泽、辟苑囿山林,贷民种子、食量、农具,免租赋三至五年,户口数已增至600万余户,人口数3000万余。平民百姓之家,一年到头,耕种之地,除去衣食住行、赋税徭役等,便所剩无几,若想更富裕充足,让小孩读书,也得勤劳不息,种上近半顷田地。这还是风调雨顺年节,若遇上个水涝干旱,收成减半,年成更为难。”

  “平民百姓之家,若生太多孩子,便无力教养,一年到头结余也少,遇上个天灾人祸,便只能流离失所。而为了养更多的孩子,开辟更多的荒地,也会引发更多的水涝干旱。民不富则国不强,而生太多孩子,对于平民百姓来说,则是肯定难富起来的。”

  当然,楚归没有说出来,世家大族,往往占据当地大部分良田,有人为他们种地缴租,这些问题对他们多是不存在的,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,一年上头累死累活,能留下的银钱也不多,还生一大堆嗷嗷待哺的小娃,更是滚雪球般恶性循环。多子多福往往只是世家贵族的锦上添花罢了。过度开垦引发的自然灾害,楚归前世作为一个现代人,深晓其中利害,但让这群古人接受其中的因果,楚归也不觉得自己多有说服力。

  桓夫子慢悠悠捻着自己的白胡子,摇头晃脑沉思了一会,脸上渐露出欣慰开怀的神色来,问道,“你年方几何?师承何处?”

  楚归也不知道桓夫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回道,“学生今年十六,从小在鹿鸣书院长大,家父是鹿鸣书院院长。”

  桓夫子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,有些惊讶道,“原来是楚原之孙,汝虽年幼,尚显稚嫩,但已颇有汝家家风啊。吾年轻之时,与你祖父有过数面之缘,汝祖父之学识,令人敬仰啊。”

  楚归不由得有些小囧,从他来到这个世上,多了两个便宜爹,这便宜祖父早便去世了,也未见过一面,如今倒承了这便宜祖父的光。

  桓老夫子在朝中德高望重,楚归得了他夸奖,那些破小孩顿时看他的眼神便有些欣羡了,弄得楚归一头雾水、不明所以。

  很快,一上午的时间便过去了,有大讲课的时间便只上半天课就放学生回去,可以好好吸收先生讲的东西,对于多数少年心性的学生来说,能多半天假期,还是十分高兴的,连带着对大讲课也更多几分好感。

  这天宫人将楚归接到木华殿还比较早,刚好能和他师叔一起用午饭。他师叔如今身体不算很好,虽还任着尚书仆射之职,但已不正常点卯,手中的事也是天子看着交他手中的,一天在尚书台里呆的时间上午下午各不过一个时辰,有些事还能带到木华殿做。

  楚归倒十分羡慕他师叔这工作状态,一天只工作几个小时,吃着皇粮,多优哉游哉,想想他上一辈子的上班族,朝九晚五,上下班时间都要一两个小时,回到家就感觉自己被掏空成死狗。古人嘛,除了日理万机的天子和枢密机要,一般人工作地点离家近,时间自由,事也不多,对身心健康多有益。

  不过他师叔倒不喜欢这种状态,总是有些郁郁之色难以排遣,楚归虽然佩服这种愿为天下苍生殚精竭虑的书生志气,不愿无所事事、荒废光阴,但也绝对他师叔太自个折腾自个。想到他师叔原先身体也并不大好,也是病逝,楚归便尽力劝他师叔放开胸怀。不过在这深宫之中,不得清净,也算难之又难。

  楚归与他师叔才落座准备吃饭,便听到宫人唱诺天子驾到,钟离意眉间不经意微微皱了一下,未及准备,天子身影便已穿过门帘。钟离意带着楚归行了礼,天子将钟离意扶起,笑道,“朕还赶得真巧,恰方才未用多少,朕陪爱卿再用一些。”

  楚归见状便见礼请辞,天子示意道,“不用回避,坐下来一起吃。你是钟爱卿的小师侄吧,这许久竟是第一次见,果然和你师叔一般,不是池中之物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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