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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东汉]永平纪事_第2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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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亭子周围挂着一层轻纱,可以挡着飞虫,那轻纱随着过水的微风缥缥缈缈,楚归坐得靠后些,那轻纱起起落落从他身上拂过。他想着怎么也要在外人面前端着点,便没敢动,不想那番夷看得他眼睛都有些直了。

  其中一名番夷以为楚归只是啥娈童之类,毕竟中原好男色,他也是有所耳闻的,他涎着脸凑上前道,“从来只道中原多美女,不知连这男人可都长得这般......”

  没等话说完,只见案上一震,未及看清,那番夷便“哎哟”一声倒了下去,接着一个啥东西飞出亭外“噗”地落水声,速度太快,众人也没看清是啥东西。

  回过神来才发现窦宪面前的桌案上少了一个茶杯,那倒下的番夷落了两颗门牙,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都没来得及吐出来,便吞了下去,真真是“打落牙齿和血吞”。

  那为首番夷不禁面色一凛,肃然道,“手下无状,冲突大人了,愿打愿罚,悉听尊便。”

  楚归也被窦宪这一手震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便听窦宪问他道,“小归,你想怎么处置这人?”

  楚归虽然有点嫌恶这人嘴脸,但还要有求于人家,便道,“这位也是无心之言,窦大哥放过他吧。”

  窦宪未置一言,那为首的番夷倒十分灵光,对那番夷道,“还不多谢这位公子!”

  那番夷站在一旁本缩起了身子,闻言立马道,“多谢公子!”

  为首番夷不耐烦地将他赶到亭子之外去了。

  窦宪这才开场道,“这次找首领来,是关于进攻哀牢之事。”如此如此说了一番。

  番夷首领态度倒是十分恭敬,之事有些犹疑道,“我们一族对窦老侯爷当初大义都十分感激,窦大人有何要求,本应在所不辞。只是此事乃应朝堂招募,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,给我族招致的便是大祸。”

  楚归心中有些惊奇,他早就发现了,这人汉话可说的真溜。

  窦宪抬眼瞧了瞧番夷首领,倒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,“不知首领可知唇亡齿寒的道理?”

  首领疑惑道,“此话何解?”

  “建武十八年,栋蚕诸夷反叛,武威将军刘尚率兵斩栋蚕首领,屠戮近七千男丁,俘虏五千七百人,尽是妇幼。栋蚕部落,几尽灭族,其余诸夷,大受震动,叛乱遂息。此事想必首领是清楚的吧?”

  番夷首领面上显出些沉重悲戚来,“自是清楚。当时窦公大义,挽我一族于危难之际,自是没齿难忘。”

  楚归对这段历史倒并不知晓,如今也并未听说过栋蚕一族,想来昆明一族也是当初反叛部落之一,受过重创。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,作为从和平盛世过来的人,要面对战争、屠戮的血腥、罪恶,还是有很大的挑战。他属于那种胆子特小的人,上一世看到车祸场面或是电死淹死的人的尸体,他都会觉得十分害怕,灵魂都像大受震动一样。如今大至屠戮一个不落,小至株连九族,离他都是如此之近,让他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惶然之感,却又不知所措。

  至于窦老侯爷竟与西南番夷有所纠葛,他也完全没想到。

  他本以为窦宪会对番夷首领的话感到满意,不想他却冷笑一声道,“首领此话,也不必多说。如今窦家式微,到我已是第四代,前人恩怨,不足分明,在下也不是想来挟恩图报。”

  “昆明此役,其中利害,想必首领也是十分清楚的。哀牢物产丰饶,全族一心,诸夷心怀各异,若是抵死相拼,也是两败俱伤。我这有更好的提议,首领为族人考虑,想必会感兴趣的。”

  窦宪如此如此与番夷首领说了一番。

  楚归听完窦宪的提议,心里不禁大震。

  若说这昆明诸夷,对窦家自还是心存感激的,只是这感激和族人的利益相较,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了。而如今窦家也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压迫感。窦宪心知如此,并在前头将立场摆得十分清楚。然后站在昆明诸夷的角度,阐明了其中明明白白的害处。在此基础上,向对方抛出了诱饵。

  而正是这诱饵,让楚归心头大震。

  基本上所有的族群,都坚信“非我族类、其心必异”,昆明诸夷也不外乎如此;所谓真正的同化,至少也要上百年的时间。昆明夷族心中也清楚这个道理,因而他们应征,所图也不过是才和利,或者更重要的,是朝堂更好的政策。

  因而窦宪提出了两条:一是他们继续按原计划进军哀牢,只是双方冲突,却要似假还真,务求避免伤亡。此后,哀牢一族会像西南方向迁徙,对方想报功的报功所得朝廷嘉赏,一分也不会少。二来,如果昆明夷族答应此条件,窦家愿意与他们分享一条从凉州、中原到昆明地的商道。

  这个时候,“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”,更莫说是蜀地之南的滇境了。西南物产丰饶,但再丰饶,交通不便,没有市场,也不会变为财富。这时一条商道的价值,其利益自是不言而喻。而商道所代表的,也不仅仅是财富,还有信息、往来、关系以及整个族落所能增长的见识。

  如今的昆明夷首领是很有见识和野心的一个人,要不然也不会应朝廷征募。他当初自也曾想过举全族之力,辟出自己的商道来,这在他们地盘之内还好说,可是一到汉境,夷族的行动便是十分受限制的。关卡、通牒,诸如种种,即使他是一族首领,可是层层官吏不买他的帐,层层关卡他打通不了,也是白搭。

  现在窦宪给他说要和他分享一条商道,这意义,并不比他应朝廷征募讨伐哀牢小多少。

  番夷首领能想到的,楚归又怎么想不到。他心里只觉自愧弗如,何德何能,能让这人为他至此。

  他不好将这问出口,可是脸上显出的想法,已是再明显不过了。

  等到昆明夷族离开,到了晚间,窦宪将他抱在怀里,靠在他的肩上,声音有些低沉道,“小归,你莫要为此感激我。我做此事,自然与你有关,也并不全然。有些事,还不能尽诸告诉你,不是不想,而是不能,而且其中种种,也没法一一道来。我不想你如今因此这般感激我,将来某一天,也会因此而恨我。”

  楚归心里有些诧异,回头看着窦宪,他只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。他眼里有许多疑问和不解,可是他看这人脸上,看到了某些他所无法言说的东西,让他有些心软,再也问不出口。

  西南边境的月又大又白,夜晚中的黑影幢幢,又浓又厚。楚归觉得这里的月夜之色,好像没有别处的透明一样,带着一种沉重的哀伤和背负之感。

  直到许久以后,他还记得他那刻心里的感动、心疼,还有信誓旦旦,他想不管是什么事,他都不会恨眼前这人的。

  只是很久以后他想起来时,才觉得自己当时年少,太过天真。有些事,不是他以为不会恨,便不会恨的。大概从那时起,这人便早已料到可能会发生的一切。只是即使如此,这人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。

  

  ☆、33.赐婚

  33

  建初二年春,昆明夷卤承等率种人与诸君兵击类牢于博南,大破斩之.传首洛阳,赐卤承帛万匹,封为破虏傍邑侯。(引后汉书)

  至此哀牢一事也算告一段落。两兵交接并未在哀牢之地,只是首领被斩,传首洛阳,朝廷便也就此放过了,这也是窦宪当初所料到的。毕竟在和平盛世,哀牢又不比宿敌的北匈奴,上位者并没有屠族的想法,与开朝初年,武威将军平定西南夷所要面临的形势没有可比性。

  从邛都到哀牢要过兰沧水,地势险峻,楚归本想就此机会见识一下哀牢之地或再往西去的风物,也能和他两个爹爹待一段时间,不想却收到赴任诏令,要即时回京。

  哀牢事了,天子没让他继续随侍左右,让他觉得松了口气。也不知是何缘由,被调到了司空府任职。司空府掌管水利土木之事,凡营城起邑、水利工事及庙祀城防,皆在其下。如今司空为第五伦,原为蜀郡太守,楚归顶多几次议事时见过他,却是没啥交集的。

  在楚归两人返京之前,他两个爹爹竟到邛都与他见了一面。自知晓窦宪的存在后,他们便觉得有些不对劲,亲眼见了他本人,也没放心下来。可是孩子大了,也由不得他们,即使他们再不愿,也不能强按牛头喝水。再说,他们才承了窦宪一个大恩情,变更是说不出什么了。

  很快,楚归两人回京了。

  楚归开始日日到司空府点卯,日子要比在宫中随侍天子左右时自在多了。府衙里的同僚多是实干的,整天闷头做活,也顾不上他,他一边看着学着就得了。少数几个挑刺的,也不敢找他的茬,一来他在天子跟前露过脸的,余威还在,二来窦宪几乎每日都会来接他,挑刺的怕更难对付的。

  其中更重要的,窦宪大妹要立为皇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,窦宪作为长兄,又加窦家门第,水涨船高是必然之势,窦家长房一系再回复门楣指日可待。

  立后典仪来年开春举行,但得提前半年多准备。窦家大妹是进宫封为贵人后立为皇后,自不会从窦家出门,不过窦家该做的还是一样不能少,而且还要为窦家大妹置办些当得起身份的东西。

  窦宪虽然如今无甚官职,但身家还是十足丰厚的。他就两个嫡亲妹妹,怎么着也得给她们置办得厚实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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