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堕仙_第1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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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饱餐一顿后,他枕着圆木躺在草地上打嗝。阿墨伸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:“今夜差不多了,第一次不要待太久,明晚再来。”

  “你在说什么?”左景年不解地问。

  阿墨笑道:“你要是再不醒,可就永远醒不来了!记着我的话,出了山神庙往东走,不出三里地你会看见一户人家,夫妇俩都是山中猎户,品性纯良身手也不错,你就认他们做义父义母,安心住下吧。这包裹最好不要再随身带着,你在山神庙附近找个隐蔽之处埋好,等十年后再将它挖出来。”

  见他还在发愣,阿墨在他肩头推了一把,轻声喝道:“咄。”

  左景年猝然惊醒,发现自己仍蜷在神龛后面的烂草堆上,原来是做了个梦。

  奇怪的是,梦醒后腹中饱暖,身上也有了气力,托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后,他决定听从梦中少年的劝告,在庙后一棵大槐树下挖了个深坑,将随身包裹埋进去,重新填土踩实,尽量把痕迹清理干净,然后顶着朔风吹雪只身向东走,果然见到一户亮着灯火的山里人家。

  那对无儿无女的猎户夫妇很热心地收留了他。从此以后,他白天读书习武,或是跟随义父母上山打猎,夜里一入睡,便在梦境中与那朱衣少年见面。

  阿墨既不教他读书,也不指点他武学,只管带他四处嬉戏,做各种玩耍。

  他会将他带到深潭瀑布下,叫他踩着突出水面的苔石跳过去,然后看着他掉进水里成落汤鸡,自己笑得乐不可支。或是挑唆他徒手攀爬陡峭崖壁,去采摘岩缝中的草果。或是在他脚踝绑上沙袋,叫他在密林中追逐捕捉一头小鹿作晚餐,而后将袋中沙子换成铅珠,最后换成铁块。诸如此类的把戏让左景年吃了不少苦头,却又不乏新奇有趣。

  有时他觉得阿墨根本就是以捉弄他为乐。譬如阿墨曾在深更半夜带他去一片漆黑荒野,随手指了个小土丘,命他用锄头刨,结果挖出一堆腐烂的骷髅。他吓出一身冷汗,阿墨却在旁拍手嘲笑他胆小,丢下一卷铺盖让他独自在乱葬岗过夜,自己则摸走了骨头堆里的一柄秦阳古剑,还胡乱拱手道:“生不带来死不带去,不如遗赠后人、物尽其用,回头我叫小左给大将军你多烧几柱高香。”弄得左景年哭笑不得。

  唯一能令阿墨正容相授的,也只有每晚一个时辰的打坐了。

  这打坐却不是普通的跌伽盘坐、运转内力,阿墨称之为“坐忘”。

  “什么是坐忘?”这一年左景年十二岁,容貌身量已参差是个健壮少年的模样。

  “《南华真经》中有云:堕肢体,黜聪明,离形去知,同于大道,此谓坐忘。”

  “……听不懂。”

  阿墨叹口气,盘腿坐下,“好吧,我尽量说得简单些。道家《南华经》,也就是《庄子》中有这么一段:

  某日颜回对孔子说:‘我精进了。’孔子问:‘有何收获?’颜回道:‘我忘却仁义了。’孔子道:‘可以,但还不够。’

  隔数日,颜回又去拜见孔子:‘我精进了。’孔子又问:‘有何收获?’颜回答:‘我忘却礼乐了。’孔子道:‘可以,但还不够。’

  又过了一阵子,颜回再次来拜见孔子:‘我精进了。’孔子再问:‘有何收获?’颜回道:‘我达到坐忘的境界了。’”孔子惊惭而问:‘什么是坐忘?’颜回便回答了上面那句话。孔子感叹弟子贤于师,愿从其后。”

  “坐忘……”左景年琢磨着这两个字,不解道:“忘什么?”

  “忘物、忘天、忘己。”

  “……你说得再简单些。”

  阿墨微微一笑,“好吧,我问你,你自幼习武,打坐运功自不在话下,瞑目跌伽而内力未动之时,看见什么?听到什么?所思所想又是什么?”

  左景年脸色沉了下来,咬牙道:“我看见冲天火光,生厮长厮之地在大火中化为灰烬;听到家人在火中哀嚎惨呼。我看见父亲望着炉火愁眉不展,彻夜难眠;听到他长吁短叹:‘事不可为!又不得不为,如何是好!’我更窥见一伙鬼鬼祟祟的蒙面人潜入家中与父亲密谈,其中一人曾拉起衣袖,显露手臂上血色刺青;听到他们威胁父亲:‘事若有泄,满门皆斩!’我所思所想唯有四字:报仇雪恨而已!”他狠狠抽了口气,猛地打住话头。

  阿墨静静看他:“忘掉这些。”

  左景年眼中恨意涌动,“杀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,如何能忘!”

  “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,并不是让你在这十年中被仇恨缠困,迷失本心。在时机尚未到来之前,你必须学会忘却。忘却仇恨、忘却思虑、忘却一切世俗机巧;忘却外物、忘却天地,乃至于忘却自身。只有物我两忘,内不觉其一身,外不识有天地,整个身心进入一种虚静空明、纤尘不染的状态,才能达到由外而内的自我纯化,自然浑同于大道,这便是坐忘的真谛。”

  “……坐忘之后呢?”

  “之后,你便可以在空明浑然的状态中安神守窍,也就是意守丹田,学习如何炼精化气,这便是丹道中的筑基。”

  “筑基……左景年喃喃道,“我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词……筑基之后呢?”

  阿墨哂笑起来,“急什么。《道枢》云:‘坐忘者,长生之基也。’从坐忘到炼精化气,只是最基本的一步,称为小筑基,如今你最多只能参悟到坐忘境界,炼精化气就先不用想了。”

  “为什么?我资质很差吗?”

  “倒不是资质的问题,是你眼下有精可炼么?”阿墨戏谑地瞥了一眼他的胯下,“刚开始炼精化气时,最好在一阳生的状态下进行,小朋友,你可知何为‘一阳生’?”

  左景年随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胯下,似懂非懂地涨红了脸:“我已经十二岁,不小了!”

  阿墨大笑,捉空在他双腿间摸了一把:“小不小,等你毛长齐了再说吧!”

  左景年狼狈地一闪,没躲开,不甘心之下反过来也去掏他下身,两人笑闹着滚成一团。

  喘息平定后,左景年枕着双臂躺在草地上仰望夜空,慢慢说道:“父亲留给我的包裹里,是几卷祖传丹书,但他从不让我修习,说是‘老不习武,少不炼丹。’所以你才叫我成年之后再取出来读,对吗?阿墨,你究竟是什么人,为何我觉得你无所不知,无所不能?”

  朱衣少年将脑袋枕在他肚子上,用梦呓般的声音懒懒道:“我是小左的阿墨——你只需明白这一点就够了。”

  时光迁移,岁月迢递,梦中的左景年逐渐从孩童长成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,阿墨却始终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。

  左景年觉得有些奇怪,又一想,梦中之事自然是虚幻。但若说阿墨也是虚幻,他却断然不信,一言一笑栩栩如此,怎会是虚幻!他深信,世上某处地方一定存在着一个朱衣金冠、貌若天人的少年,在因缘际会之下,与他梦中相见。

  “你走神了,在想什么?”阿墨轻拍勒在腰身上的胳膊,示意身材高大的青年将他放下来。

  左景年恍然回神,笑着松手,“没什么,想起你当初教我坐忘的情景了。”

  “而今能坐忘否?”阿墨笑问。

  左景年汗颜,“打坐时可入无物无我之境,但离与道冥一、万虑皆遗似乎还有距离……不过,一阳生倒是时常能做到。”

  阿墨撇了撇嘴:“你那是欲火起而阳勃,哪是静心凝神时自发自动的一阳生!”

  左景年有些尴尬地自嘲:“看来我要么资质太差,要么就是与道无缘。”

  “证道途径千千万万,不独坐忘这一条。”阿墨不以为意地摆摆手,“我看你在武学上颇有天赋,若能修炼到巅峰,未尝不能以武入道。”

  “等我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再说吧,好在如今体内余毒除尽,功力恢复如初似乎还有所精进……不说这个了,今日我们做什么?”

  阿墨一脸神秘,低声道:“盗宝。”

  “盗什么宝?如何盗?”

  “不急,等时机到了再告诉你。我肚子饿了,走,先吃饭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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