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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亡经_第4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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昙奴物色顶马去了,她卷起石榴裙掖在腰间,从道旁的林子里兜了大圈子到国师华辇旁,伸手在那名贵的围板上敲了敲,“有人在吗?”

里面传出个气恼的声音,“没人。”

又在矫情了!她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喜怒无常的性格,也不觉得奇怪。探身望神殿,另一位国师拱着笏板登上祭坛,她咽了口唾沫,低声说:“真像!”

华辇的雕花挡板开启一道缝,国师从帘后露出了半边脸。看见她的妆容想是吃惊异常,很明显地怔了下。

莲灯有点不好意思,拿纨扇挡了挡,“这是时世妆,吓着你了?对不住。”

国师看着那脸更觉糟心了,她到底不适合长安这种怪诞的装束,什么白底赭面分梢眉,乌膏的颜色遮挡了原本俏丽的嘴唇,一张五花脸,画得像鬼魅一样。

他捂住了胸口,仿佛受不住这个刺激。莲灯有点难过,她花了大力气打扮上的,他不说好看就罢了,也不该是这种态度啊。不过暂且不去计较这些,现在最要紧的是关注祭台上的放舟。

她凝眉嘀咕:“这样长时间的易容,春官会不会痛得受不住?他的脸会不会变歪?”

“他有药抵挡,不会出问题的。”国师眯着眼睛看过去,一个人喃喃自语起来,“本座好像哪里算错了,今天的春日祭不应当让他主持。就算宫里责罚,本座押解他去领罪就是了,为什么还要多费手脚?”

有时候就是这样,因为愤怒和夹带了私情,会影响当时一系列的判断。国师算无遗策的人,居然也会觉得懊恼。越是懊恼,越有一种奇怪的预感,不过预感也不是每次都准,所以自己替自己宽怀,渐渐心安理得起来。

神殿离他们这里有段路,只能大致看清动作,听不见祷告的祈文。起先一切都好,忽然见台上人执起如意往他们这里指过来,国师心头一沉,料想那里应该是出了变数了。也罢,昨天的事原本就没有挽救的余地,圣上要降罪,各人自有运数,听天由命就是了。

他掖起广袖走出来,只待侲子和灵台郎来接应他。心里还在遗憾着,今天的大典没能圆满结束,注定了皇权要有动荡。的确是时候为这庞大的帝国更换大脑了,今上太老,老人无法胜任,天下终归还是年轻人的天下。

天 街上的人群分开了一个豁口,两队人马从那豁口里源源不断涌出来,莲灯往后缩了缩,这种时候不应当有她在场。她慢慢后移,两眼紧盯着那些人。奇怪神宫徒众一 向是训练有素的,可是奔来的那些人杂乱无章,跑得毫无章法。她隐约觉得不大对劲。再仔细看,居然不是侲子,是银甲的金吾卫。

她慌忙抬头,国师脸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,他紧紧皱起眉头观望,奔跑的人群迅速向这里移动,没有半点声息。但是越来越近,他们抽出了横刀,刀锋折射出一片寒光。国师骂了句娘,“好个放舟,真是本座倚重的爱将!”

莲灯不知道他话里的含义,可看见那群人蜂拥而出,来势汹汹,绝不是有请国师的姿态。

金吾卫是帝王亲军,个个训练有素。他们同大理寺的衙役不一样,力量上的差异暂且不论,背后代表的含义也大相径庭。如何才能调动金吾卫?非诛杀逆党不可为。

她退后了两步,国师似乎没有要回避的打算。可是现在这种局面,除了撤退就是应战,以他的能力未必解决不掉这些金吾卫,但是过后呢?“国师”现在还在祭台上高站着,他这个真的反倒变成了冒牌货。

所以放舟的目的达到了,酝酿已久,打算取而代之。难怪桩桩件件往他身上引,到最后身份互换,作恶的还是春官,他却变成了国师。

莲灯隐隐也懂得,权力是一尊美酒,喝多了会上瘾的。国师扶植起一个狼子野心的手下,春官已经不满足于当下的职务,他要成为国师。那么真正的国师必须处理掉,所以才出现了这些手执横刀的金吾卫。

要同他们理论?他们奉了“国师”之命,不会给你机会对峙的。赶到就大开杀戒,因为这里隐藏着大逆不道的反贼。莲灯心急如焚,拉住他道:“好汉不吃眼前亏,先避一避再图后计。”

金吾卫很快便要到了,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嘶,昙奴驾着一辆轻便的平头车,风一样地向他们驶来。及到近处大声呼喊,莲灯半拖半拽着,将国师拉上了马车。

国师惨然看着一切远去,似乎还是不能接受,“本座就这样被他李代桃僵了?”

莲灯叹了口气,“看样子是的。”

他眼里浮起戾色,“好一招釜底抽薪,我以前真小看了他。”复高声道,“本座要进宫面圣,上朱雀大街!”

可是他低估了放舟的能力,皇城内外戒备比寻常森严十倍。所以放舟今天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个人行为,背后有更庞大的势力。有人想铲除这位百余年盘踞在大历皇族头顶的开国国师,不过是借助一个区区的放舟发难罢了。幕后主使也许是诸皇子,更有甚者,可能就是当今圣上。

被追得到处跑,这样的境遇对国师来说简直就像个笑话。天色变了,乌云逐月。风猎猎吹起他的衣袖,他站在一片无人的荒野上,满身凄凉。

“本座当年以一人之力击退三万大军,助太祖皇帝坐稳大历江山,没想到百余年后被他的子孙算计了。”他仰头看着天喃喃,百思不得其解,“不过建了一座太上神宫给我罢了,本座也没吃喝他曹家多少,就这样迫不及待要处置我么?果然……薄情最是帝王家。”

莲灯坐在草地上,托着两颊说:“可能陛下觉得国师光吃饭不干活吧!你能做的春官也能做,春官当了国师还可以样样遵从圣意,陛下两方面对比,觉得无需再奉养国师这样太爷爷辈的人了,所以决定吐故纳新。”

国师被她刺激得不轻,低头问她,“本座如今成了丧家之犬,连你也来落井下石了?”

莲灯忙跳起来说不敢,“国师在我心里永远是皎皎明月,就算大历不要你了,我要你。你跟我去敦煌吧,我们去找阿菩。其实长安也没什么好的,就是人多些,冬天会下大雪。如果你习惯了大漠的生活,会觉得那里比中原好得多,我不骗你。”

她 倒是个实诚人,那句“大历不要你,我要你”让国师心里渐渐回暖。他怅然道:“还好,本座还有你。什么都靠不住,只有药最可信。”说着转头看向太上神宫方 向,万般不舍道,“本座倒不是恋栈,就算不做国师也没什么大不了。我是放心不下九色,它还在神宫里,脾气又那么古怪,没有人撑腰被别的鹿欺负怎么办?再长 大些,被宰了放血怎么办?”

莲灯不知道说什么好,国师被夺位,也没见他有多悲愤。她以为他至少会大喊大叫一通,要整个长安或者曹姓王朝陪葬才对。结果没有,他就伤感了一会儿,忧郁了一会儿,大概只有这种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不在乎得失吧!

莲灯说:“神宫现在恐怕进不去了,要把九色弄出来,只有去求翠微夫人。”

国师抚了抚脸,“不要自投罗网。”

“那国师作法。”她抡起胳膊画了个大圆,“在这儿建个门,门那头就是琳琅界,我钻过去把九色弄出来。”

国师表情木然,顿了半晌道:“金吾卫放肆,本座原想设阵将他们一网打尽的,可是……”他哀致地看着两手,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,“本座忽然发现功力尽失了。”

莲灯倒吸了口气,这意味着什么?他变成一个废人了吗?

“那 怎么办?”她颤声道,“你的功力被人吸了?还是中了什么毒,被封住了奇经八脉?”想了想那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这个人。她仔仔细细盯着他看了半天,月色 朦胧看不真切,让她恐惧的是明早,万一睁开眼发现他变得鹤发鸡皮怎么办?她恨得直咬牙,“放舟这个小人,他怎么能这么对你!我去杀了他,为国师报仇!”

她转身就走,被昙奴一把抱住了,“你可是疯了?现在什么当口?你不是去找他报仇,是去送死!他既然连国师都敢算计,我们蝼蚁一样的人,怎么是他的对手?”

莲灯不知为什么比国师还要委屈,卷着袖子边抹泪边道:“国师功力尽失,如果他没有能力维持青春,最后会变成什么样,你知道么!”

所以她是怕一百八十岁的人,会老得像滩泥一样拾掇不起来。国师很不高兴,拂袖道:“再过五十年本座也还是这样,你用不着担心。至于功力,不过暂时不能恢复,以本座的积淀,不出一个月就会涨回来的,对付十个放舟都绰绰有余。”

这么一说似乎聊可以慰藉了,什么财富地位都不重要,只要他还是他,就不愁没有翻身的一天。

“可 是现在怎么办?十二卫到处缉拿我们,别说一个月,就是三天也难坚持。”莲灯小心翼翼地看他,暗叫着天助我也,做出一脸遗憾的表情,“看来你只能跟我去敦煌 了,别怕没人照顾你,有我呢。你什么都不用做,好生将养身体,等功力恢复了,有冤报冤有仇报仇。只要你高兴,我们进宫把老皇帝杀了,让你当皇帝好吗?”

昙奴直翻白眼,果然在一起呆久了,思维也变得很靠近。她只是想杀齐王妃促成转转上位,莲灯居然打算杀了皇帝改朝换代,人小胃口倒大。

☆、第40章

国师当然不答应,不是不答应做皇帝,是不答应去敦煌。他觉得不能这么容易便宜了放舟,应该找个地方藏起来,等自己恢复了功力返回神宫宰了放舟,然 后再悄没声息地把身份换回来。反正放舟做国师依旧是顶着他的面孔,到时候谁真谁假,大历的皇族和天下百姓一样摸不着头脑。

可是藏身的地方不好找,国师平时太安逸了,除了他的寝殿和九重塔,基本不去别的地方。莲灯有点失望,“狡兔还有三窟呢,堂堂的国师竟然连个藏身之所都没有。”

国师狠狠瞪了她一眼,“本座清清白白做人,又没有坏心思,为什么要给自己准备那么多洞穴?”

莲灯嗫嚅了下,没敢顶嘴。虽然他目前可能打不过她,但是他的威势还在。况且受了不小的打击,现在再气他,万一气死了她也舍不得。

她只有好言好语安慰他,“不要紧,英雄也有走窄的时候,等我们卷土重来的那一天,让天下姓曹的都拜在国师脚下。”她举着金错刀又朝长安方向比了比,“李老贼……你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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