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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亡经_第6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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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叹了口气,何为怨妇?这不就是嘛!她搬着笤帚继续往前,竹枝刮过粗砺的砖面,渐渐扫到一双云头履,往上是天青的缎面,繁复的蹀躞。

她抬起头,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睛,这是个年轻的男人,长得眉目温和,气度也弘雅。但似乎天生有些不足,嘴唇很淡,脸上没有血色。

她怔怔望着他,他说:“你是新来的?”

她点了点头,怕刚才驻足观望被他怀疑,便支支吾吾道:“我已经扫得差不多了,有点累,所以歇了一会儿……”

他仰唇笑了笑,“不要紧,院子这么大,不能一口气干完。我听说你是随营里军士进府的?”

她 嗯了声,“我阿耶救了昙奴,后来我阿耶死了,昙奴要回碎叶城,我就跟着来了。”他负着手,有风吹动他垂在胸前的发,温润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宫墙下的国师,恬 淡纯粹,像枝头皑皑的白雪。她有些恍惚了,突然惊醒,忙敛起神来换了个天真的笑脸,“郎君是府里的人吗?是殿下的幕僚吗?”

他摇摇头,没有明确答复她,只道:“府里规矩重,可能适应?”

她当然说能,“这里有吃有住,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。”

“挨了王妃的打也没关系吗?”

他的眼睛里有暖暖的光,可能因为身体不怎么好,看上去没什么危险。不过莲灯吃过一次亏,见了这类看似无害的人,愈发觉得应当戒备。她抱着竹柄讪笑,“是我自己笨,踩了王妃心爱的花钿,挨打已经是王妃仁慈了,我原以为要在太阳底下跪上半天呢。”

才说完,听见管事在一排蔷薇架子后面叫阿宁,她忙嗳了声,向面前人欠身肃拜,急匆匆往后面去了。

管事是个很厉害的傅姆,两眼一瞪道:“等了你半日,怎么不见扫过来?是不是在哪里偷懒?我同你说,人笨不要紧,手脚贪省力可没救了。你若是不能好好干活,我这里不留你,你去给下三处扫茅房吧!”

莲灯一听苦了脸,“我没有偷懒,刚才有位贵人过来,我停下回了两句话。好姆姆,千万饶了我这回。”转头看见那人顺着花廊往前去了,忙指给她看,“就是那位郎君,我不知道他是谁,与我说话我也不敢不答。”

傅姆看了一眼,这才平息了怒气,“那是辰河殿下。罢了,这次不罚你,下次再不勤快,立刻让下三处领你去。”

莲灯无可奈何,人在屋檐下,被这些老保姆呼来喝去只能忍耐。不过刚才那人既然是“殿下”,那应该和定王有极亲近的关系吧?她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眺望,被傅姆拿戒尺敲了一下,“看什么?后面几处院落长久闲置着,你无事可做就去洒扫。”

她缩着脖子抚了抚头,忙出了跨院。

她对这府第不熟悉,好在另有一个婢女和她做伴同行。两个人扛着笤帚搬着铜盆,穿过花荫沉沉的小径,莲灯轻声打探,“阿宝,辰河殿下是谁?”

阿宝唔了声,“是大王的儿子,你问他做什么?”

她说没什么,“刚才殿下和我说话,害我差点被姆姆责罚……大王有几个儿子?”

阿宝撩了头顶的枝桠道:“一共有六个,辰河殿下是嫡出,不过从小有疾,原先还在军营里历练,后来身体越来越差,就留在王府不外出了。不过殿下很聪明,政务上也给大王出谋划策,可是王妃不满意,对殿下很鄙弃。”

世上也有看不上儿子的母亲吗?就因为他无法征战,不能传承父亲野心的衣钵?这么看来王妃打骂别人都是正常的,她连自己的儿子都看不上,还有谁能入她的眼?

她啧啧兴叹,又问:“王妃有几子?”

阿 宝压声道:“就一个,这才格外的刻薄。王妃处处争强好胜,在比儿子方面吃了败仗,自然满肚子火气。大王不管后院的事,府里的孺人1和姬婢们见了她吓得连大 气都不敢喘。大王原本有十二位妾和宠婢,最后只有生了儿子的留下了,凡无所出者都被赶出了王府,不知流落到哪里了。”

所以这种深宅大院不能进,主妇可以打卖姬妾,遇上李氏这样没有容人雅量的嫡妻,底下人讨生活就难了。

莲灯听了有点担心转转,不知道她在齐王那里好不好,如果王妃也很厉害怎么办?她曾想过杀了定王后跟国师回长安的,现在觉得回去已经毫无意义,同转转也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。朋友一场,最后各奔前程,实在是无奈之举。

跟着阿宝一直往后,才发现定王府原来这样深。阿宝推了尘封已久的院门,门上沙土积了厚厚一层,略震动就掉下来,砸得满头皆是。

阿宝呛了一口,连呸了好几声,“弄得墓葬一样,情愿让一众姬妾挤在一个院子里,也不把这空关的院落分派出去,我看王妃是有点疯了。”

莲灯没有那么多的怨言,让她打扫就打扫。扛着笤帚准备清理,却发现院里杂草丛生,长久没有人走动,连中路上的砖缝里都长满了芨芨草。

她感觉无从下手,回头问阿宝,“原本是谁住的地方?”

阿宝蹲在那里,一面拔草一面道:“都是大王安置妾侍的,王妃把人撵出去后就荒置了。如今五位小夫人分作两处混居,据说是王妃为了便于看管,不让大王召幸她们。”

莲灯觉得有点好笑,这李氏也算是个有对策的,一人一个院子定王可以随意走动,全住在一起大眼瞪小眼,定王去谁的屋子里好?

她仰头看,庭院里花树开得正繁盛。这是个小套院,前面设厅堂,后面才是起居的地方。她同阿宝说了声,自己过垂花门打扫,可是进门就怔住了,葡萄架、大水缸,还有那残破的,只糊了桃花纸的移门,和阔大得足够人吃睡的大门廊……这是她梦里来过的地方!

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,就算跟着阿耶进王府做客,也没有入后院的道理。难道活着灵魂也能出窍么?

她怔怔往前走,夯土层上杂草生不住,除了房舍有些残旧,景致依然是繁盛的花红柳绿。

一瞬间有许多零碎的回忆填塞进了她的脑子里,她头痛欲裂,捂着前额蹲了下来。梦里那个女人是谁?阿宁又是谁?她看到杂乱的脚步从她眼前走过,还有女人尖声的嘶嚎,“我要见大王!”

可是稍纵即逝,刚刚的一切就像风雨过后的湖面,很快归于平静。她抱着手臂坐在台阶上,左右看看,以前她也在这里停留过,身边应该还有一个同伴。

晚 间回去,心里有疑惑,躺在席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。昙奴还没有回来,王妃的精力好得出奇,每天歇半个时辰的午觉,晚上能捱到子时。她不歇下,昙奴就不能下 值,有时候昙奴生气了,挥着刀说:“干脆把那悍妇宰了,王妃遭遇不测,定王总该露面了吧!”莲灯知道这只是她泄愤的话,定王身边高手如云,再说他自己也不 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。这个办法只会让他愈发戒备,对她们的行动没有好处。

究竟该如何安排,费煞她的思量。今天偶遇的这位辰河殿下身上不知能不能找到突破,他很温和,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……

她撑着脖子考虑,忽然见窗上一道人影晃过去,动作之快,稍有分神就会忽略。她一跃而起,本能地想追出去,可是再一想,又按捺住了。她现在装作没有功夫,太警觉会惹人起疑。万一是定王派来试探她的怎么办?她重新躺下,吹灭了蜡烛。

人能静,心却静不下来。虫袤的鸣叫在窗外高低起伏,她侧耳细听,奇怪半天没有任何动静,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么?她闭上酸涩的眼睛,隔了一会儿听见门臼转动的声响,料想是昙奴回来了。

她往边上让让,嘟嘟囔囔道:“这么晚!”

她没说话,在她身旁躺了下来。

每个人都带着各自不同的气味,这个味道太熟悉了,她猛然出手扼住他的咽喉,“你还敢来?”

“为什么不敢?”他三下两下化解了她的招式,狠狠一压,将她压在身下。然后静止不动,把脸埋进她的领褖,深深嗅了一口。

莲灯的胸口堵憋得生疼,她以为自己不恨的,可是他出现了,她就觉得自己其实非常怨怪他。她孩子一样呜咽起来,“我以为你没脸见我,没想到你脸皮这么厚。”

他嗯了声,居然没有反驳。

她推了他几下,没能推开他,用力拧过身子抗拒,问他去了哪里,“为什么这么久没有见到你?”

他说:“我没走远,一直在你身边。”

莲灯以前认为凡事和家国沾边都应该光明磊落,可是他却殊异,会这样不择手段。她想起回回墓的那个晚上,他割破她的手腕按在铁券上,明知道那个妖物嗜血成性,依旧拿她喂它,当时他一点都没有犹豫。

她怨怼道:“你有了那个东西就应该满足了,不该再来找我。难道我对国师还有利用价值吗?”

他嘶地一声,“你不死,就是本座的人,本座想来找你就来找你,你有什么反对的资格?别以为流了点血就有很大的功劳,本座手腕都割得竹帘一样了,我喊过冤枉吗?我记得有人说过,我割一刀她就割一刀,要和我同甘共苦,现在呢?”

论斗嘴莲灯从来没有赢过他,被他几句话一堵,她就应不上来了。逻辑上是没有错,可分期与一次性清剿能一样吗?她噎了下,“我觉得不应该这样算账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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