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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亡经_第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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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名:渡亡经

作者:尤四姐

“魑魅做得太久,也会孤单。

我需要一个纤尘不染的人,与我作伴。”

非玄幻,半架空唐,勿考据

内容标签:因缘邂逅 情有独钟

搜索关键字:主角:莲灯/弥渡、临渊 ┃ 配角:昙奴、转转 ┃ 其它:国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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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忆的莲灯被王阿菩刨挖出墓坑的时候十三岁,十五岁那年得知自己的身世,去长安,遇见了据说一百八十岁的国师。国师是个矫情的美人,美人背后有一副不为人知的面孔。

本文从敦煌写到长安,歌尽盛世与沧桑,值得一看。

☆、第 1 章

?  濒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?一百个人,有一百种说法。

  弥渡下葬的时候没有棺材,只有一张破草席。沙子绵软,无孔不入。她静静躺在那里,听见汹涌的流沙声从四面八方涌来,涌进她的耳朵里,落在她的脸上。然而灵魂和躯壳分离,耳边沙声震天的时候,神识却漂浮在高处。可能是停于一株沙棘的顶端吧,俯视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,用一片竹篾刨挖她身上覆盖的沙土。

  她被埋得并不深,大概只有两尺左右,如果有力气,一撑身子说不定就能坐起来。可惜现在不行,她控制不了四肢,得有人帮忙。

  她从枝头飘下来,蹲踞在道士对面,仔细端详他的脸,瘦瘦的,有点脏,但是眉目清和,应该是个好人。他挖得很快,沙子扬起来,压住他的袍角。终于看见草席的边缘了,他丢了竹篾两手去掣,奋力向上一提,把草席拽出了沙坑。

  弥渡很高兴,欢呼雀跃,向他道谢,他听不见。他撕开草席上的一个豁口,露出她的脸,弥渡借着月光仔细看,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清自己的长相。和铜镜中的倒影有差异,原来天庭更饱满一些,下巴更玲珑一些。她和这里高鼻深目的胡人不同,她有柔和的轮廓和五官,同这个道士一样,都是中原人。

  道士拿袖子拂去她脸上的沙土,拍打她,掐她的人中。弥渡起先有点事不关己,后来感觉到疼痛,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附进去,像落进一个无底洞,不停下坠,重重落地,四肢百骸被击得粉碎。

  道士喂了她一点水,燃烧的食道和胃瞬间淬了火,冷却下来,她能发出声音了。她张了张嘴,听见自己悲凉的语调,哀凄唤着“阿耶”。

  其实她并不知道她的阿耶是谁,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活着却被下葬。她的记忆有断层,是一截一截的。比如她记得某个场景,深幽的庭院里,累累花树下,两个总角的孩子坐在台阶最上层吃胡饼……她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弥渡,也许是取自家乡的某一个地方、某一条河流,但她不知道自己的姓,她的记忆里没有痛苦。

  道士把她带回他落脚的地方,是鸣沙山崖壁上众多洞窟中的一个。道士的俗名叫王朗,敦煌人都叫他王阿菩,意思是像菩萨一样慈悲。

  一个道士却被唤成菩萨,这里佛教相比道教更鼎盛。王阿菩给她食物,她略好些了就坐在栈道边缘,边吃边眺望茫茫戈壁,头顶是朗朗星光,饼屑落下万丈深渊。

  王阿菩蹲在她旁边,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,从哪里来。她说:“我叫弥渡,不知道从哪里来。”

  王阿菩看她的目光越发怜悯了,稍后又释然,“懂得越多,烦恼越多。都忘记了,才能涅磐重生。”他笑了笑,“我给你重新取个名字,以后就叫莲灯吧。《大正藏》里说莲花有四德,一香、二净,三柔软、四可爱。希望你四德兼备,从今天起,做一个崭新的你。”

  于是弥渡这个名字就随着沙坑一起被填埋起来,她喜欢自己的新名字,很洁净,很光辉。那年她十三岁。

  她和王阿菩相依为命,她曾问过他为什么来敦煌,他说为了完成好友的遗愿。

  王阿菩的朋友是个有理想的僧人,立下宏愿要将佛教发扬光大,夜以继日在石窟中作画,画神众和伎乐天。但是世人不理解他,他孤身一人染病圆寂,事隔几个月才被发现。

  “他没有走完的路,我来替他走。虽然我是个道士。”王阿菩笑的时候,唇边有深深的纹路。这里的气候中原人终究难以适应,他来敦煌五年,人已经苍老了十岁。

  莲灯看着那片墙,墙上绘满了裙带飘扬,凌空奏乐的飞天。她说:“这个洞窟里的神仙有张相同的脸。”

  王阿菩的笔尖顿下来,退后几步审视,怅然道:“我画的其实一直是同一个人。”他化开颜料,继续填充菩萨的裙裾。

  莲灯想那个人必定是王阿菩的心上人。她从洞窟里走出来,远望城廓,城里灯火阑珊,还不及天上的星明亮。她坐在沙丘上,脚下的沙子呜呜作响,她捧着脸哼唱:“红狐狸红狐狸,在戈壁滩上跳来跳去。你的窝在哪里?在彩虹的尽头,月亮城以西……”

  歌声渐渐低下去,今晚月色分外皎洁,沙丘那头平整的表面上出现一个黑影,匍匐着,慢慢向前蠕动。莲灯拍拍袍子站起来,看不清是什么,也许是只羚羊,也许是匹骆驼。她蹭地抽出弯刀走过去,距离比她想象的要远,她向前跑,靴子里灌满了沙子。走近时才发现是个人,那人趴在地上,两条手臂保持着向前攀爬的姿势,一动不动。

  莲灯的胆子一向很大,她用刀尖挑了挑他的头发,“喂,你死了吗?”

  没有声息,可能真的已经死了。她很失望,如果是个动物,可以宰了带回去,给王阿菩加菜。

  她叹了口气,打算离开。因为王阿菩不让她接触陌生人,以前白天是不能走出鸣沙山的,直到半年前安西换了都护,才许她晚间在外走动。

  她正准备转身,一只手按在她的脚背上,沙砾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:“救救我……”

  原来她还活着,听嗓音是个姑娘。莲灯扶她坐起来,摘下水囊喂她,她一定渴了很久,把水囊高举过头顶,直着嗓子往下灌。水流得太急了,呛进她的鼻子里,她把剩下的水浇在头上,成绺的头发粘在两颊,深深吸了口气,然后艰难地对她笑笑,“有吃的吗?”

  莲灯急忙掏出一块烤饼递过去,她狼吞虎咽吃完了,仰天倒下,又不动了,最后莲灯把她背回了洞窟里。

  她身上有很多刀伤,有的伤口很深,看得见骨头,王阿菩说她能活着,简直是个奇迹。莲灯在一旁打下手,看着王阿菩替她包扎。血污下的衣裳华美,腰间还别着一柄金银钿装横刀,看来不是普通人。

  王阿菩是男的,只能处理四肢的伤,胸背上的太隐秘了,还需莲灯动手。莲灯仔细替她清洗了嵌在肉里的沙子,然后上药包扎。她一直不醒,昏迷中谵语连连,莲灯抱着两膝坐在她身旁,一直等到天明。

  第二天她才恢复意识,说她叫昙奴。莲灯问她,“你是被仇家追杀的么?中了那么多刀!”

  昙奴扬了扬眉,“没什么,打架。”

  于是晚间的沙丘上多了一个人,和莲灯并肩坐着,她听莲灯唱歌,莲灯听她讲故事。

  昙奴绘声绘色描摹的世界是她从来没有想象过的,故事里有丰艳的美妇、热情洋溢的诗歌,还有一个空前繁荣的都城,叫长安。莲灯当时咦了一声,“我听过这个地方,名字真美。”

  “是王阿菩告诉你的么?”昙奴说,“你应该知道的,你是中原人,长安是中原都城。”

  可是莲灯对以前的事没有更多的记忆了,想了很久,尴尬地笑道:“我只记得这个名字。”

  昙奴枕着后脑躺在沙丘上,“你真奇怪,为什么想不起以前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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